官学有打马球赛的传统。君子六艺,御是一门。
马球赛办在皇家马场。永昭帝虽未上过学堂,却对于此等群集活动尤为热衷,加之皇家马场平素少有人来,空着也是空着,便扔给了官学与太学办比赛用。
官学统共六个学堂,分成六支队伍,两两相较。苏木到的晚,甫一进马场,便听见喧天的欢呼声。
这种时候马场并无闲人免进的规矩,只要想看,即便不是官学学生亦可随便出入。参加比赛的学生们少不了有亲友来捧场,还有许多百姓跟着凑热闹,马场里热闹得紧,门口还有买小食的小贩。
苏木幼时与永昭帝二人总喜欢往街井中卖小食的地方跑,之后永昭帝登基,一群老头将他盯得极紧,连入口的吃食都要讲究。偶尔永昭帝想念街井小吃,便是想想都会有一群人苦口婆心告诉他龙体为重,千万不要吃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将永昭帝气得够呛。他索性让卖小食的小贩到马场来贩食,既然他们说这些吃食不干净,那便让他们的孩子吃。
北豊要……算了,说累了。
马场内人群拥挤,看台上早已没了能容身的地方。但苏木既然姓司徒,自然有姓司徒的好处,看台之上还有亭子,视野颇好,有一座是留给她的。
苏木买了一根糖葫芦往亭子走去。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苏木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板,估计挤过去少说也要丢掉半条命,还是打算绕路走。
她少时为了学骑马曾在马场花费了小一年,马场里哪有小路哪有捷径她都一清二楚,转身便进了林子。
林子里比外面安静许多,苏木走了一段,远远看见树下坐着个穿红衣的人。
寂静的林子里有人穿红衣,怎么看都很吓人,苏木吓得咬紧了牙关定在原地。
红衣听见动静,扭过头看她。
有点眼熟。
好像是上回被刘义欺负的小少年。
两人对上眼,少年的目光清亮又冷淡,苏木正琢磨着是该走开留他一个人待着还是礼貌地打声招呼,目光忽然落在他手里拿着的球杖上。
球杖有统一的规格,他手上那支明显短了一大截。
想了想,苏木走过去蹲下,“要帮忙吗?”
少年看了她一眼,默默别过头,语气倔强,“不需要。”
“……”苏木手肘架膝撑着脸,“比赛快要开始了,没有球杖你想用什么打?”
少年弯着的背僵了僵,抿着唇角终于看向她。
成功说服。苏木撑着膝盖起身,“我替你找一根新球杖。”
司徒家爱好打马球的人并不少,马场自然亦备着球杖以备不时之需。苏木同管事说明来意,管事立刻寻了一根上好的球杖,“郡主,您要的球杖。”
苏木转手给了少年。
少年盯着她,半是戒备半是疑惑,“你是郡主?”
苏木一脸莫名,“……我不能是吗?”平白无故为何要质疑她的身份。
“你是哪个郡主?”少年追问。
苏木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呵了一声,“整个上饶你还能找得出第二个郡主吗?”
少年愕然,“你居然是锦瑶郡主?”传闻锦瑶郡主嚣张跋扈,恶劣至极,但眼前之人似乎与传闻并不相符。
舌尖划过下颔,苏木将球杖往地上一支,双手搭在杖顶,“怎么?你以为锦瑶郡主是抓小孩的蟒蛇还是会吃人的老虎?”
她,锦瑶郡主,能止小儿夜啼!厉害吧!
少年被看破想法,立刻涨红了脸,憋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
“行了,快去比赛吧。”苏木将球杖扔给他,“杵在这里做什么?做法保佑比赛赢吗?”
接过球杆,少年踌躇半晌,低着脑袋,手指抠着球杖上的花纹,“我,我会将球杖还给你的,我若未还,你便去官学找我,我叫易灼。”
不过举手之劳,何况只是一根球杖,真要向他讨回来倒也没有必要。苏木笑了笑,将手中的糖葫芦也一并塞给他,“你赶紧去吧。”
猝不及防被人塞了一根糖葫芦,易灼愣愣地低下头,山楂外面裹着通红晶亮的糖衣,看着便十分诱人。他呆了半晌,皱起眉梗着脖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小孩子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孩子,像她每回惹了祸都说自己是小孩子。
苏木没同他争,反问:“你几岁?”
“我已经十五了!”易灼认真道。
“弟弟,你再不去,你们的队伍便会因少了人而将比赛输了。”苏木叹气。
一声锣响,欢呼声自看台传来,上一盘比赛已经结束。已经耽误不得,易灼压下与苏木继续争辩的心思,嘟囔了一句一定会将球杖还给她才跑向看台。
苏木目送他跑远了才将目光放在自己手上,此地离马场大门实在有些远,她也懒得为了吃一根糖葫芦再原路返回,摇了摇头背着手往亭子走去。
东边亭子高矮一排,除去对着看台的那一边,余外几面皆用幔布遮挡。苏木走近时,其中一座亭子的幔布被人掀起。沈行在自亭内出来,偏头与人说着话,眼角眉梢皆是漫不经心,唇角勾起一点看不出真心与否的笑,十足一副散漫纨绔的模样。
同他说话的那人苏木恰好认得,是大理寺少卿。素来以冷血无情著称的大理寺,面对沈行在却十足谄媚。
跟在沈行在身后的郭宫第一个看见苏木,接着沈行在的眼神也落在她身
她仍记着沈行在说她偷改卷子的事情,无论是否是玩笑话,总之她记着了。这世间并非所有的玩笑话皆能随意说出口。
避过沈行在的目光,苏木冷下脸钻进亭子里。
沈行在出现在此地倒也不稀奇。他的身份在那摆着,靖远侯的名号便足以压得住场子,加之好歹算是官学的挂名夫子,院长请他来亦是无可厚非。
六支队伍用颜色各异的衣服区分,苏木所在的学堂穿着的便是白色的衣服。此次马球赛,董仲宁与关云南亦在其中,对上的正好是易灼所在的学堂。
亭子之中的视野最好,但苏木依旧分不清人。所有人皆穿着一样的衣服,离远了看高矮胖瘦并无区别,她眯着眼睛分辨许久才勉强通过肤色辨出一个关云南。
此场比赛甚是激烈,看台上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苏木却是看的兴致缺缺。待解决完管事早已备在亭子中的茶水点心,才慢吞吞地出了亭子透口气。
透气自然不能往人多的地方钻,她想了想,又往树林里的偏僻小道钻。
今日的偏僻小道一点也不安静。
苏木躲在树后面,再隔五步便是沈行在挺拔的背影与大理寺少卿的脸。
“禀侯爷,户部侍郎吞下的二十万赈灾款就在石镜山后的一处山洞之中。”
“查清楚了?”
“千真万确……侯爷,这笔赈灾款该如何处置?”
低低的笑声传入苏木的耳中,苏木听过许多次这样的笑声,沈行在觉得势在必得或是捉弄她成功后便会这么笑。
“放在本侯库房里自然比放在刘大人手中稳妥。”
喧嚣被林子拦下一大半,只有模模糊糊像是被吞下的余音勉强钻进来,甚至没有沈行在的声音清晰。苏木的手指扣着粗糙的树皮,呼吸轻的险些要将自己憋坏。
这一手,叫黑吃黑?
年前蜀南地龙翻身,朝廷拨款二十万两白银赈灾。银子下河运到蜀南后便不翼而飞。
蜀南一带的河运归南斗帮管辖,可朝中官员却并未将那笔赈灾款交由南斗帮护送,而是调了一批士兵护送。此事发生后接连摘了好几个官员的乌纱帽,还顺便给南斗帮送了一波好名声。往后凡是要往衢州以南下水运货,都是交由南斗帮一路押送。
原来赈灾款不是在蜀南丢了,而是自一开始便未送上船。
“那……下官今夜便去石镜山……”
大理寺少卿的声音停下,等着沈行在授意。
“不必操之过急,本侯这几日还有要事要忙,先暂且让刘大人多留两日。”
苏木凝神听完后立刻跑出树林,右手撑着膝盖弯下了腰,抬臂抹去额头上的细汗,轻轻喘气,睫毛颤颤将眼底的怒意掩去。
无怪乎沈行在非要去一趟侍郎府,想来当时郭宫不见的那段时间里便是在摸探赈灾款的位置。
而她也不过是他利用的一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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