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端着刚出锅的番茄炒蛋出来时,正赶上夏苒进门,听到动静她立马笑起来,是一贯的温和模样。
“就说我大外孙女有口福吧,一进门就赶上菜出锅。”
夏苒看着外婆手中热腾腾的菜,立马像一只小饿狼一样两眼放光。
空气中满是番茄炒蛋的香甜气息,她将钥匙放在鞋架上,急急忙忙换了鞋,“番茄炒蛋!好耶!我最喜欢番茄炒蛋!”
“对呀,”王艳歪歪头,做出可爱的表情逗她,“你和你外公都喜欢这道菜。”
夏苒笑眯眯,捧着书包边往客厅走边张望,“外公怎么还不回来?”
“我刚打电话问过他了,”王艳还在厨房里忙活,声音远远传来,“过两天有省领导来视察,还得忙活一阵子呢,咱俩先吃,他回来我再给他重新热。”
夏苒将书包和大衣放回房间,又去洗了手,一同去厨房里帮忙。
“每次领导视察都这样,都不知道他们是来检察工作还是折腾人玩。”
“领导视察当然是为了检查手下人的工作情况呀,他们做什么肯定自有道理,咱们普通人只管把领导安排的任务完成好就行。”
“明明就是形式主义。”夏苒不服气地嘟囔。
她又开始了一贯的牛角尖时刻,对着所有人司空见惯的既定规则默默讽刺个没完。
但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理清这个逻辑,无论如何也不理解形式主义的意义。
领导也是从基层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曾经面对领导巡视时难道没有做过相同的临时抱佛脚行为吗?
或许他年轻时也曾吐槽过某些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变得妥协、适应。
就像时常会有省厅领导来学校巡视一样,学生们也会在这期间表演平时根本不存在的“日常”。
——排练N次的跑步方队该如何迈步才最整齐、被问到是否补课要一律回答“不”、公开课中每个预设好答案和回答人的高难问题……
夏苒不太想得通,这些表演性行为真的会使教育或者其他任何工作真实受益吗?
明明在练习如何表演繁荣表象时,他们牺牲了更多珍贵的时间。
而观看这些表演的领导们,也是真心的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相吗?
还是说即便对虚假心知肚明,但手下人用心营造出的恭敬满足了他们作为领导高高在上的虚荣心,所以可以边享受边包容。
人们总是有些奇怪的行为。
她想她还是有些太非此即彼的,可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的灰色地带。
虽然她不明白这些灰色地带对事情进步有什么帮助,但……大家都这样不是吗。
所幸,这个世界的规则从不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外婆将锅里的辣椒炒肉盛在盘子里,辣味混着热气冲上脸,呛得王艳连打几个喷嚏,“今天这辣椒你可少吃,真是辣。”
夏苒点点头,接过盘子,俏皮起眨眼,“那我就少吃一口,嘻嘻。”
“你这孩子。”王艳无奈笑笑,看着活泼的背影一溜烟钻进了客厅。
她知道外孙女许多时候的无厘头脑洞,她似乎天生就没长出和普通小朋友相同的大脑,在别人顺理成章接受眼前事物的时候,夏苒永远会用疑惑地眼神询问,这是合理的吗?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小李女士曾经为此头疼,觉得夏苒是“不正常”的小孩。
可王艳却觉得很好,她是个心性澄净的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漂亮而聪慧,虽然偶尔幼稚,却对人性中善恶的成分极为敏感。
天真,却对事事了然于心。
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王艳想,血缘其实是天选的缘分,的确每个长辈都爱自己家的小孩,可这爱的浓度仍旧是因人而已。
对她来说,她爱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外孙女,同时也爱灵魂闪闪发光的夏苒。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最珍贵之处不过是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的存在。
吃过晚饭后,夏苒钻进房间写作业。
收拾好一切躺上小床时,已经到了晚上十二点。
她迷迷糊糊地有些困,但还是忍不住在小群里分享自己的感受,于是强忍着困意发消息。
她甚至没看清自己究竟是不是打对了字,总之潦潦草草在键盘上戳了几下,转身便沉沉睡了过去。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书籍是夏苒睡眠进步的阶梯。
而那个名为“美少女天团”的三人小群,在这条消息之后,彻底炸了。
“靠!你也太残忍了吧,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睡了?!你还是不是人啊!!”
此刻已经临近教学楼,李裕宁的控诉从早上见面开始已经持续了整整一路,一秒都不停的那种。
一向沉稳的言糯这次也忍不住站在李裕宁这边,统一声讨夏苒。
“你跟我说说,”李裕宁恨不得将脸贴到夏苒身上,八卦的目光闪得人不忍直视,“‘我觉得许诺白可能喜欢我’,是什么意思啊,你们两个怎么了?”
“他不会和你表白了吧?”言糯默默推理。
夏苒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李裕宁已经开始上蹿下跳,“表白?!有花吗?什么配色?巧克力是什么牌子的?天呐是什么时候的事,昨晚放学吗?我们都走了然后你们个圈圈叉叉……哦天呐,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说的?直接说了我喜欢你吗?还是很委婉那种暗示……”
李裕宁的脑袋里已经脑补出了N场大戏,自顾自地沉浸其间,“天呐,许兄看着道貌岸然的,没想到出手还挺快……”
“……”
夏苒:她没事吧?
“没表白没表白,”夏苒努力斟酌措辞,“就是……可能?疑似?也许八成大概?当然,最最可能的是我误会了,毕竟我昨天太困了有点大脑宕机,所……”
“天呐,好浪漫哦……许兄长得这么帅,竟然还这么主动……”
李裕宁满眼粉红泡泡,看起来根本没听见夏苒说什么。
夏苒忽然想给昨晚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真不应该一时冲动胡说八道,这下被李裕宁这个气氛组一起哄,自己反倒有些底气不足。
“没关系,不论他喜不喜欢你,都是他的事,”言糯慢悠悠地说,声音清清淡淡,“你只要明白自己的心思就好。”
“我自己的心思?”夏苒喃喃。
“嗯,”言糯点头,“对你来说,只有你的想法是重要的。别人想什么都没关系。”
夏苒如梦初醒。
是哦。
以我的视角看向世界,这世界的中心其实就是我自己呀,被别人喜欢、讨厌都没分别,这些情绪的主体始终是他人。
而我要做的,只是尽情感知我自己而已。
这世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可我眼中的世界,永远以我为中心。
明白了言糯的意思,夏苒轻松地笑了笑。
当然,这段对白李裕宁没能听见,她的十五岁有两件人生大事,一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二是搜集坐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疑似出现的所有粉红泡泡。
某天,夏苒不小心将笔掉在了地上而未发觉,许诺白恰好看见帮她捡起,粉红泡泡实锤加一;
又某天,夏苒上课睡觉正赶上主任巡课,李裕宁正要回头,却发现许诺白已经先一步将人叫醒,实锤又加一;
更加实锤的是此刻,课间操同学们跑得几乎快要吐血,退场的欢快音乐下是一群神情萎靡的花样少男少女。游荡其间的夏苒上楼时脚步不稳差点摔倒,李裕宁累得反应也慢了一拍,正要伸手时,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出,冷白的手臂因用力凸起淡青色的血管,牢牢抓住了夏苒的胳膊,单手便将人提了起来。
一直在前排队伍的许诺白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薄薄的眼皮遮住细碎眸光,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没有人能对毫不费力救人一命的英雄说不,李裕宁更加不能。
绝配!
绝配!!
她在心中尖叫欢呼。
夏苒对此毫无察觉,她只记得自己走着走着差点睡着了,然后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栽,还没来得及挣扎,整个人又水灵灵地站直了。
迷迷糊糊抬眼时,看到身旁男生寡淡的脸,才如梦初醒一般。
长跑过后的声音有气无力,“许诺白?”
“嗯。”
许诺白移开眼,喉结不经意滑动,大步越过她。
也不知道怎么,自从那次体育课之后,许诺白听见她叫他名字就会莫名烦躁。
芍药花似的嘴一张一合,清脆的声音不管发出什么音节都带着活泼的语调。
他暂且将这种情绪归结为这女生太吵,只要张嘴就会吵到他。
对。
就是这样。
看她,连路都走不稳。
还想当老大呢。
真幼稚。
“哈!他耳朵红了!一定是因为你叫他名字的声音太性感!”李裕宁像是个行走的放大镜,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被牢牢收集,“我的CP今天又实锤了!”
……这都什么词啊?!
眼看着男生高挑挺直的后脑勺还没走远,夏苒立马精神了些,紧急捂住李裕宁的嘴。
用气音吼她,“你别说啦!”
李裕宁呜呜发不出声音,斜眼看着夏苒微红的脸,笑得很揶揄。
夏苒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立马清清白白地解释,“我这是跑步太热了才脸红,不是因为别的,刚跑完大家都脸红的!”
李裕宁不置可否,将食指在嘴唇上比了比,示意夏苒放开她,自己绝不再多言。
夏苒抿了抿唇,警告她不许胡说八道,这才放了手。
连带着耳廓也微微发烫,她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跑得太卖力,否则怎么比平时心跳得更快了些。
在他们身后,间隔五六级台阶的边宥将一切尽收眼底,几乎是咬着牙说,“天天跑操,这学校就是个大傻X!”
“你说什么?”
“我说,”边宥烦躁,更大声了些,“这学校就是个大傻X!”
他过于愤怒,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在他出声前,周围便已经陷入诡异的沉寂。
站在一旁的方祁早已经汗流浃背,他皮笑肉不笑地捅了边宥几下,而对方显然不在状况之中,僵持几秒才不耐烦且莫名其妙地朝身侧一瞥。
以一种不驯且狂悖的目光,不期然对上校长王守仁怒目圆睁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边宥依稀听见了远处的炮火声。
身穿迷彩服加头盔的方祁正全副武装冲过一片枪林弹雨前来营救,就在边宥以为自己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同时,丛林中瞬间窜出一只体型庞大的嗜血黑熊,眨眼便将他团团笼罩住。
局势反转之快,边宥复杂迷茫地看了眼原本正在奔向他的方祁,却发现对方早已经调转了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没义气!
“你哪个班的!立刻跟我去校长室!”
王守仁气得眼镜滑下鼻梁,狠狠往上推了一把,顺着人群自动避让出的一条小路,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哈哈,王校长……哦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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