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啊,我生什么气?”
夏苒别别扭扭地问。
她这人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极好说话,但其实长了颗武断又傲娇的心,宁可错杀没来得及确认的真心,也抵死不肯承认自己有多在意。
像是故意要和在乎她的人捉迷藏一般,兜圈子兜得天赋异禀。
许诺白一时语塞,他倒是真的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但至少不是医务室那件事。
他掩饰般扒拉两下头发,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中暗含的埋怨,“反正你自己知道。”
“……”
夏苒一噎,抬眼去看相对而站的男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许诺白说出的话。
他实在比她高上许多,此刻低垂着黑漆漆的眼眸,鸦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起来竟然……有些落寞的怨气。
就因为她和他冷战?
夏苒本能地在大脑中粗暴地扼制了这个猜想。
许诺白是神仙,他对待别人多冷酷,她可不敢信自己有什么例外。
不过,难得他能主动递台阶给她,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叫她老大诶!
这两个字在夏苒心中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这简直比拥有三条龙的丹妮莉丝还帅好嘛!
既然这样,那她也不是小气的人!
夏苒抿抿唇,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气,飞快且大声地说:“谢谢你!”
“?”
许诺白抬眼,满目莫名其妙。
他是太久没对别人低过头了,以致于连基本的对白都生疏了。
现在人对道歉的回馈是“谢谢你”?
太前卫了吧。
还没等他问,夏苒幽幽地说:“体育课你帮我挡球,忘记道谢了,正好连带着刚刚那个地中海,一起谢了。”
纤长的睫毛急促眨了两下,她的耳尖泛起毛茸茸的粉,抬眼望着眼前的男生,一字一句说:“谢谢你,许诺白。”
也对不起。
不该那样武断地讨厌你。
许诺白怎么会知道她的潜台词,他只知道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
窗外白雪在阳光折射下闪出细碎的光,透过玻璃窗零星映在女生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璀璨得让人难以直视,却又舍不得移开眼。
她的道谢倒是盛大,仿佛拉上了整个银河作陪,炫得他有一瞬游离,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不用谢,换谁都会这样做的,”许诺白攥了攥五指,又松开,将手插进口袋,随后又抽出,朝着桌角的付款码示意,“那个,我还急着去医院呢,来不及了,花多少钱?”
夏苒大方的摆摆手,“不要钱,你拿着吧,替我问叔叔阿姨好!”
“……”
许诺白对她突如其来的豪爽有点措手不及,明明这人上一秒还别扭地装傻。
他从不白拿别人的东西,“心意他们领了,但是钱得付,你算算多少钱吧。”
这巴不得划清界限的语气,让夏苒刚熄下去的火噌一下又燃起。
什么意思,她又自作多情了?!
男生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虽然他没明白一个正常人的情绪怎么能起伏这么大,但是本能已经驱策他迅速做出反应。
“那花我就收下了,谢谢你,”虽然这样说,但他仍旧觉得这一行为有占人便宜的嫌疑,顿了顿,脑子一抽说了句,“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
吃饭?
他和她?
……这不好吧?
夏苒张了张嘴,一分钟之内完成了情绪三级跳,惊愕成O型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男生大概也被自己礼尚往来的方式惊住,一把夺过花束,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机时间,边往出跑边说:“我来不及了,先走了啊。”
打车去看自己的继母,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来不及,仿佛继母刚生完小妹妹就要出院一般。
但夏苒怎么会知道,她已经被约饭的请求震惊到六神无主,自然没心思分神发现他话里的漏洞。
花店到市医院的距离不算远,但许诺白到达纪芳妍病房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VIP病房前还守着许明谦的私人秘书,见到许诺白匆匆而至,对方冲他微微颔首,回身开了门请他进去。
窗外初雪已停,白茫茫的痕迹铺了满眼,衬得床边的景象犹如梦中的乌托邦。
“小公主,爸爸的小公主。”许明谦小心翼翼地轻哄着怀里的婴儿,嘟着嘴凑近那张红红的小脸蛋,还未触及,又紧急退开。
靠在床上的纪芳妍仍有些虚弱,苍白的脸却盖不住从容地满足,她笑,“怎么了?”
“来得太急忘了刮胡子,”许明谦懊恼,“可别扎到我的小公主。”
怀里的婴儿睡得香甜,他却仍旧津津乐道地问,“是不是呀,可不能扎到爸爸的小公主,对不对?”
纪方妍掩唇轻笑,“泽言出生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宠,偏心偏得也太明显了吧,小心他和你闹。”
多么其乐融融的画面,许诺白站在门口,在书山题海中信手拈来的人,在面对至亲时只剩满目踌躇。
许诺白还未出生时父母便已离婚,据说从民政局出来当天,许母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而许明谦对此一无所知,办完离婚手续便直接前往机场,投身于翰林的商业版图之中。
没人知道他和纪芳妍是如何相识,婚姻又是以怎样的初衷一拍即合。
总之,离婚半年后,许明谦入赘均纪集团,时至今日,已经位及副CEO。
“那个臭小子,最近越来越不听话,哪有一点当哥……”
许明谦一提起这个儿子就头疼,忍不住回身唠叨两句。
刚半转了身子,余光便瞥见一道僵直的身影。
纪芳妍循着他的目光,这才注意到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许诺白。
“小白来啦,”纪芳妍笑得温柔,抬手招呼着,“快来坐,午饭吃了没?”
许明谦一顿,儿女双全的幸福突然变得不那么坦然。
他的笑稍稍不自然一瞬,目光落在许诺白攥紧的手上时,欣慰感叹,“看我儿子多懂事,你纪阿姨正说着想吃水果,你就送来了,还得是一家人才能这么心有灵犀,是不是?”
聪慧如许诺白,怎么会听不出他欲盖弥彰的热络。
放肆无礼是难能可贵的勇气,许诺白永远不会像纪泽言那样无拘无束,既是因为无法跨越的血缘,更是因为需要时时刻刻提醒的“一家人”。
纪芳妍笑着点头,虚抬手示意许诺白将果篮放在小桌上,又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快坐。”
“刚吃了午饭,”许诺白回答纪芳妍的问题,将果篮放下后却没坐下,绕到另一侧,“我来看看妹妹。”
许明谦闻言,立马将怀里的婴儿朝许诺白眼前递,献宝一般试探,“你要不要试着抱抱,你妹妹乖得很,是不是很可爱?”
许诺白垂眸看着他怀里幼小的婴儿,此刻正睡得香甜,不谙世事的小脸在睡梦中泛起断断续续的笑意,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
粉嫩的皮肤细腻地近乎透明,像是纯粹的珍珠。
她纯净,脆弱,盈盈一握。
许诺白没有抱她,真心地夸赞,“很可爱。”
他摸了摸小婴儿的小手和小脸,触感柔软得不像话,只觉得新奇。
可惜小婴儿从始至终都沉沉睡着,大人们相顾无言,许诺白不善言辞,也不认为这样的沉默能够令在场的每个人都自洽,于是以学习为借口,匆匆离开了病房。
许明谦看着毫不留恋地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心中有难言的落寞,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纪芳妍出身富裕的经商世家,她天真善良、温柔活泼,许明谦爱她,但这爱到底有没有附加条件,他自己非常清楚。
赘婿的身份注定他不会拥有一个姓许的孩子,这是绵长的野心换来的不可避免的代价。他本已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是某一天他突然得知了自己有一个血脉相承、姓氏延续的儿子,这让他没法不高兴,既拥有了继承均纪的资格,仍未断了许家的香火,这是老天厚待于他。
许明谦对许诺白的爱复杂又小心,相同的姓氏理应使两人在纪家宅中抱团取暖,可那些真实缺席的数十年如同无法跨越的大山,以致本该亲密无间的父子情也需要靠小心翼翼地提醒才能令人铭记它的存在。
血缘牵绊着两个生疏的父子,每一份沉默和尴尬都暗自提醒他们,父爱如山是分崩离析的笑话。
回到纪家别墅时,纪泽言也刚到家,两个人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回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怀里的手机嗡地震动一声,随着门锁自动嵌合的声音,咔哒一下,仿佛是欢迎他回到自己世界的提示音。
他脱去满身风雪,坐在书桌前呆愣了几秒,这才点开手机屏幕。
心脏急急跳动两下。
蓝色的企鹅logo提示着新消息弹入,最新的一条好友验证没有署名。
“怎么样,你继母喜不喜欢我的花?”
他的房间坐北朝南,宽阔的阳台如同阳光贩卖机,取之不尽,落地窗边是整洁得一丝不苟的书桌,黑白灰三色的房间中只有那一抹艳丽,缤纷的花束静置桌面,在慷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冰冷的新雪下穿梭了一整天的疲惫与寒冷悄悄碎裂,心下突然一片柔软,眼中不自觉描绘出女生灵动莹白的面容,嘴角微微翘起。
他没有犹豫,轻敲屏幕。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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