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儿和野狗

一辈子太短了。

转眼已是2023年6月。

纹身店来了个不速之客。

花栀睨他,不紧不慢地收拾工具,语气稍轻松:“本店没营业执照,想封就封,没有怨言。”

那人笑笑:“小花呀,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的心直口快啊。”

“怎么?”她调侃,“总比有的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来得畅快。”

那人微顿,装迷糊:“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答应别人的事,说到做到,如果做不到,就不要空口承诺。”她眼底的仇怒不是演戏,“十一年,你能还给我?”

我的青春,你能还给我?

我的纯质,你能还给我?

我的信任,你能还给我?

太多了,他们欠她的,永远也难还清。

那人啰里八嗦:“当年是我不对,没和队里商量清楚,就让一个小姑娘去那样的地方搜集情报,甚至许下一些个难以实现的诺言,但后来我不是没向上面争取,是你拒绝了。”

推卸?

“对,我拒绝了。”花栀脸色难看,嘴角下抑,克制住颤抖的唇,“从你们怀疑我的忠心开始,我就对你们也不抱希望了。”

“你……还念着呢?”

“不然呢。”

那人再次推卸:“是你一直不解释,为什么杀人。”

“为什么?需要解释么?”花栀叹气,本来不想提,但这么多年堵在心坎儿,也是时候道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

当年,她一个姑娘单枪匹马地混入地下。

赌.博,烟酒,撒谎,无一不染。

彻底没了个女人相。

就这样的她,却被人盯上了。

男人喝了点酒,吸了点货,见着个人,不分男女,脱了裤子就要上。

偏偏被抓住的人是她。

她想保留最后的清白,她想仰首走出这个地方。

没办法。

她只能杀了男人。

但光明,却被乌云遮挡,致使她丧失最后的希望。

到后来,花儿只想收网,没想到无欲无求的,攀上了个二当家的,最终才能得以脱身。

“说到这个,我是不是该再说一件事啊。”

“你说。”那人还算坦荡。

花栀有意提嗓。

因为要保证,门外的人也听得清楚。

她说——

“林伟芎不是毒.枭,杀死他的人,也不是我。

“谁催眠了我,谁就是凶手。

“是你吗。”

“你,”那人讶异,“你都记起来了?”

花栀实言:“压根,我都没忘记。”

“我只是忘了,开那一枪的人是谁呢。

“又是谁要嫁祸给我呢。

“我要好好想一想。”

那人转移话题:“听说,你和林也那个小子,走得近?”

“关你屁事,”林也闯了进来,“我是她男人。”

那人吓得一惊:“你,你个流氓,你偷听我们讲话?”

“偷听?”林也双手抄兜,凝眸盯着花栀,气压低得想杀人,“我光明正大地听。”

“花栀!你知不知道他是谁!”那人转口质问,“你竟敢和他在一起,也难怪上头怀疑你的不忠。”

“闭嘴。”花栀快步走过来,手背甩了他一个巴掌,“这是我和他的私事,轮不到你一个臭老头指手画脚的,你一不是我父母,二不是我领导,你也没资格对我喜欢的人评头论足。”

“这辈子不想再看到你。

“如果你再敢监视我,我会让你知道,我脑子里那些事,究竟记起来没。

“滚。”

她不想闹得难堪。

但她担心,那个外人会说一些个影响她和也狗感情的咸淡。

却没想,有些话,当事人亲口说出来更窝心。

花栀迎上去:“怎么来了?”

林也猛地抬臂,阻隔和她的半米之距,语气堂皇:“你他妈的是不是就喜欢玩我?”

花栀失笑:“没有啊。”

“我是谁?”林也问。

“我男人。”

“我是谁?”他又问。

“林也。”

“我是谁?”他问第三次时,花栀才说,“林伟芎的儿子。”

他笑地点头:“原来,我才是那个被戏耍的蠢狗。”

“……”花栀哑口无言。

“所以花栀,第一次见面就带我回家,是你的计谋?”

“嗯。”

“所以,其实你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其实你也知道我在你家装了摄像头,其实你还知道我被你这个人迷昏了头,昏到快忘了我他妈的是林伟芎的儿子,昏到快忘了我来接近你是为了替我爸报仇,昏到我恨不得每天和你做死在床上,我他妈的恨不得和你一起去死。”

“我他妈的怎么就爱上你了!”

他瞬间泄气,“我不知道,我怎么就爱上你了。”

第一次见你抽烟,第一次叫你姐姐,我就被下了蛊。

和你合租的那一年,我莫名其妙地想看着你。

追你的那三个月,我不甘愿地先你一步动了心。

和你做的每一次,其实我十分投入。

我最讨厌你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我会想杀了他们。

从我不再监视你开始,我好像彻底陷入了你的圈套。

警服是,笔记本也是,安眠药更是,全都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你想勾起我对你的恨意,等到真相大白的这天,我痛定思痛,悔过重来,却发现我爱上你了,又能跟条狗似的天天在你后面拉屎。

花栀,你太厉害了,我真低估了你当年卧.底的能力。

也对,你一个女人,混在毒.窝里六年,没点本事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是我太垃圾了。

我配不上你。

我爸是个毒.贩子,你才不是外人眼中的坏女人。

“不是的。”花栀低声反驳,“你爸爸他不是……”

“行了,别替他开解了。”林也自嘲,“我说他怎么一个开公司的还会死在枪下,他一个老总怎么会认识地下派的人,难怪那些人叫我哥,原来是因为他老人家的面子。如果他是毒.贩,那就是他咎由自取,我也没必要再为他报这个没有结果的仇,我也不用在你身上浪费时间精力了。”

“我们,就到这儿了。”他步步后退,低眼不看她,踩在门槛上,“我和你,在这儿开始,也在这儿结束,对不起。”

他跑了。

真快。

一溜烟的功夫,花栀抓不住他的温度。

她早有预料,仍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手指的野狗戒指。

“你真打算纹?”

“嗯哼。”

“知道本店的规矩么?”

“知道。”林也完全宠溺地笑,“本店只负责纹身,一旦成迹,概不退售也不清洗。”

“那你还纹么?”

“纹,必须纹,绝不后悔。”

原来那个时候,他是因为爱上她,才会真心提出纹这个身。

她以为。

野狗是为了让花儿忘不掉罢了。

想到这儿,花栀崩溃地蹲下,抱头哭得难受。

她是个不轻易哭的女人。

再苦也不会哭。

但今天,不是苦,是比柠檬还酸的酸。

花儿也陷入了野狗的爱。

尽管满身荆棘,也要冲破阻碍,扑入野狗的怀抱。

这一别,又到了8月8日。

今年,不会再有人帮花栀庆生。

她站在纹身店的门口。

和2013年一样,斜斜地靠着木门。

抬头,漫不经心地仰望那颗被乌云遮挡的太阳。

又一阵强烈的预感。

今天也不是个太平的日子。

叮的震动。

花栀的手机响了声。

她从裤兜中抽出手机。

屏幕跟中毒似的,文件一个接一个地弹出来。

最后入眼的是一段仅有6秒的视频。

点开。

林也满是疮孔的脸蛋填满屏幕。

他无声的嗓说——我爱你,想干.你。

刹那间,林也倒在地上。

视频结束。

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她冷静不了一点。

立马冲入店里,打开保险箱,取出一把手枪别在腰后。

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小巷,拉开车门坐上去,油门打满加速开去那个她熟悉到不能再陌生的地方。

路上,她还是将文件全部打包转给了警局。

不用看,她清楚文包中的资料来之不易,有多重要,又有多危险。

曾经的花栀,正是如今的林也。

而此时的林也。

经受的折磨远比当年的花栀严重得多。

他查出来,真正的毒.枭是他父亲的弟弟,也就是花栀口中的二当家。

所有的一切都是叔叔在暗中操控,包括他父亲的惨死。

为了给父亲报仇,也帮花栀脱离那段不美好的回忆。

他铤而走险地潜入公司,一步而又一步地逼近真相。

这意味着,他离死亡也越来越近。

咫尺之遥,只要倒下,死神便会向他招手。

可他还不想死。

野狗还想和花儿再做一次。

再爱一次。

“给我灌。”一道狠戾的嗓命令,“把这一瓶全塞他嘴里,让他尝一尝,这东西有多快活。”

说这话的人是林也的叔叔。

林也几乎绝望地瘫在地上,鼻腔,口喉,心腹,胃肠,没有一处不存在着粉色的药丸。

衣衫不整,四肢完全使不上劲,双眼朦胧,脑海中只盘旋着花栀的倩影,偶尔闪过几个他们共同拥有的那几年的回忆片段。

爱一个人好容易,守一个人好困难,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更是难上加难。

恍惚间,他有听到几声尖锐的犬吠声和哒哒的蹄跑声。

味觉,嗅觉,痛觉,视觉……

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直到他的世界只剩安静。

四个轮胎掀起一阵尘土,车子稳当地停在废旧的车场中。

花栀拔开安全带,拿出手枪,上膛。

抬眼推门,却看到一只体型庞大的藏獒冲出仓库,双眼殷红,口水垂挂而下,嘴里叼着半只血骨嶙嶙的手臂。

停在车前,嘚瑟它的战利品。

那只手。

眼熟到令她浑身颤栗。

她喘息不止,鼻尖酸楚,眼眶霎时含泪。

愤恨涌上心头。

她叫出声,一脚踹开车门,嗙嗙嗙,对准藏獒一连开了三枪。

藏獒倒地,松口。

手臂沿坡滚了下来,被她的鞋尖挡住,无名指的栀子花戒指纹身,径直闯入她模糊的双眼。

她不敢碰,她怕疼,也怕他会疼。

仓库仍有犬吠声传出来。

她倏地抬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下一秒,抱着一丝幸存的希望,奋力向仓库疾跑而去。

刚到门口,腥戾味充斥整个鼻腔,乃至整个肺腑,她匆匆看了一眼。

四分五裂的身体,破碎残缺的内脏,血肉模糊的脑袋,和一双始终睁着的眼球。

“呕……”胃里直反酸水,她扶门吐了出来。

最后心力交瘁地倒在地上。

再醒来,是在一个站满警务人员的病房中。

一双又一双揣笑的眼睛。

这一刻,想死的念头也达到了巅峰。

为首的那个,敬礼致谢,而后向她道了声歉。

迟来十几年的歉,还有什么意义呢。

青春,美好,爱人,全都一去不复返。

她和世界的安宁,是花儿和野狗用性命换来的。

她说,我想回家。

回到那个有林也气息的小家。

回到那个有爱和**的小窝。

回到那个有未来和梦的天堂。

花栀半坐床头。

目愣愣地盯着窗外的一只鸽子。

过了好久,起身,拉开木桌的洞兜,拿出那本棕色的笔记本和一瓶贴有安眠药标签的药。

拧开瓶盖,倒出半瓶安眠药握在右手的手心。

左手指尖颤抖地掀开笔记本。

至最新的一页。

纸上的字令她绷不住地哭出声。

哭到无声。

好烦。

花儿还没和野狗浪迹江湖。

花儿还没和野狗喜悦碰面。

花儿还没和野狗再做一次。

花儿还没和野狗再爱一次。

还有太多太多的不甘。

遗憾侵占花儿的脑肺。

想念夺舍花儿的思绪。

野狗蹦跶累了。

花儿也想谢了。

2023年8月8日。

午夜十二点。

花儿无神地躺在床上。

静静地回味野狗的气息。

缄默。

浅笑。

闭眼。

信鸽扬长而去。

警服挺立窗前。

微风拂掠纸张。

「野狗想和花儿永远在一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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