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陆有钊

2022年7月7日,周四,小暑。

一场大雨后,虞北中路上的悬铃木炸开那一年夏天的第一颗毛球。

下午五点多,乘着网约车回家的路上,司机被交警查出酒驾。已经35个小时没有睡觉的陆有钊,此刻身心俱疲,神思恍惚,强打着精神接受着交警的盘问。

一簇空中飘落的毛扎到他的眼角,两行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对面的交警文明执法,这下子直接傻眼。眼前这位网约车乘客目测身高一米八,皮肤贼白,眼镜斯文,但是胡子拉碴,衣服皱巴。交警在心里押着韵,寻思:谁想得到他猝不及防眼泪哗哗。

“不是,同志,你别哭啊,同志。”

眼睛刺痛非常,陆有钊顾不上回答,把眼镜推到头顶别着,用上两只手扒拉自己眼皮,一边扒拉一边剧烈咳嗽——据说咳嗽可以帮助眼睛排出异物。

“同志,同志,你怎么了?”交警看人不答话,自己也着急,急得摘了墨镜,瞪着俩大眼睛看陆有钊,还抽空迅速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执法记录仪是开着的。没办法,这哥们儿咳得实在太厉害了。

另外两个跟酒驾司机那儿问话的交警也注意到这边动静,押着司机凑过来关心。

陆有钊感觉自己被四个人围得透不过气,有点无语。不过好歹眼睛是缓过一点,不再那么刺痛。

“眯眼了,有水吗?”他顶着一双泪眼扫视过眼前四个人。没戴眼镜还满眼泪花,他只能从四个人里辨别出哪个没穿制服,看不清四个人面面相觑的尴尬表情。

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

先前对陆有钊问话的交警原地环视了一周,锁定了旁边非机动车道上等红灯的一个路人,路人电瓶车车筐里躺着一瓶瓶装水。

水被交警征用了。

陆有钊蹲在路边冲洗之后,眼睛里的异物感终于消失了。借着蹲着的姿势,他十分不拘小节地埋头在裤子上蹭干脸上的水,再戴上眼镜抬头。

这一抬,陆有钊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张完完全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的帅脸。更要命的是,他们俩正不折不扣地——四目相对。

一瞬间肾上腺素飙升,陆有钊死寂的灵魂也被唤醒两分。他先是愣了两秒,

然后擦掉下巴上的一滴水,有点局促地站起来。

男人停在路口非机动车道的边上,身后是骑行的车流。原来灯变绿了,但他没走。

陆有钊的局促也只有那么一瞬,现下已经对眼前的状况接受良好,甚至还在面对帅哥时触发了丝滑搭讪小连招。

他拿着从裤子口袋里抽出的手机,上前两步,对着还停在路边的帅哥无比自然地道:“今天多谢了,加个微信吧,之后约时间请你吃饭?”

不过陆有钊的搭讪被帅哥礼貌拒绝了,“举手之劳。吃饭就不用了,你没事就行。”

话音刚落,他就启动了电瓶车,赶着最后几秒的绿灯穿过马路。

陆有钊空举着手机,没加上人微信,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瓶装水,浅浅地牵动嘴角笑了一下。

交警又问了两个问题,随后就放陆有钊离开了。他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剩下的路程也就是起步价的距离,所幸这一段路上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总算是能顺利到家。

一进家门直奔浴室,冲了澡之后就扑到卧室床上,很快沉入睡梦。

第二天早上,闹铃照旧在六点四十五分响起。陆有钊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出门。路过玄关的时候看到玄关柜上塑料瓶,想起来自己昨天把它带了回来。这举动显然带了一些微妙的小心思,但陆有钊心里也清楚,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以后也很可能不会再见。至于这个被带回来的塑料水瓶,放在玄关柜上,大概会在下次或者下下次的家庭大扫除里被他自己随手丢进垃圾桶,只有短暂的停留纪念那样一次邂逅。

小区外的一排早点铺,陆有钊日常轮流翻牌子,今天吃了三块钱的油饼和一碗豆腐脑。

今天的豆腐脑格外烫,早饭吃得就比平常慢一点。最后来不及捞干净碗底的榨菜,陆有钊看着时间就要马不停蹄地走到路边公交站,搭乘一辆恰好到站的41路公交车,“滴”地一声刷响他的城市英才卡,然后坐六站抵达虞阳市人民医院。

陆有钊,是虞阳市人民医院麻醉科的医生。

七点半,他会准时到药房取药,然后顺路取走他需要的仪器,在八点之前做好第一台手术的准备工作,等待主刀医生。

麻醉医生没有午休。排满手术的这一天,陆有钊从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五点半都见不到阳光。

戴上一天手术帽,再蓬松的头发也被压得塌下去。陆有钊在手术结束后习惯进淋浴室冲澡。

出来吹头发的时候,他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有点烦躁,甚至心想:还不如再让他麻两台。

这种心情当然是相对而言的,此刻,加班这个选项的对照组是——相亲。

陆有钊生在一个还算开明的家庭。最初弄明白自己性取向的时候,他没觉得跟家里出柜是一件多困难的事,然而就在他还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的时候,他老爹突发了一次急性心梗。

陆有钊生怕再刺激到走运捡回一条命的老爷子,那之后在外读书的几年里先后谈了三个男友,各个都谈成了“地下情”。

三个前任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分手。陆有钊更感慨人一生中找到真爱的几率渺茫,若是为一段前途未卜的感情,更不值得他冒上刺激他爸的风险出柜了。

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顶上另一方压力。

职业体面,工作稳定,收入可观,年龄适婚,来问来催来介绍的都可谓络绎不绝。对于这些,陆有钊的妈妈王女士对他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能挡则挡,能推则推,帮陆有钊卸去了不少火力。

这次的相亲拒无可拒,是因为介绍相亲对象的是陆有钊奶奶的老友。老太太一口答应下来,一点没给孙子转圜的余地。

吹好头发之后又抢了一台电脑写麻醉记录,收尾工作做完后下班,正赶上晚高峰。为了不迟到,陆有钊只好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往约好的餐厅去。

女生提前到了,点了杯果汁一边看手机一边喝。

陆有钊对着桌号找过去,和人打招呼。待他落座,两人一起点好单,然后就开启尬聊模式。

“听我姥姥说,你是外科医生?”

陆有钊:“可能是误会了,我不是外科医生,我是麻醉医生。”

女生瞬间露出失望的神色,轻声道:“哦,麻醉师啊。”

陆有钊咽了口唾沫,努力维持濒临破碎的神态。

“麻醉医生。嗯,我们希望被这么称呼。”他说。

女生点点头,接着问:“你们工作是做什么啊?感觉挺轻松的?是不是打一针麻药把人放倒就可以?”

陆有钊:……

他挤出来一个礼貌的微笑,缓和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

“事实上要复杂得多,”陆有钊板着脊背开口,“手术中的患者是丧失意识和表达的,需要麻醉医生对他们的一切生命体征进行监控和维持。外科医生更多为除去病灶负责,我们则是为患者的生命健康负责,就是所谓‘外科医生治病,麻醉医生保命’。同时我们也要配合外科医生的一些需求,让手术得以顺利进行。所以其实我们几乎要时刻保持紧张专注,我不好说自己有多辛苦,但是麻醉医生的工作绝对不轻松。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医生中猝死最多的就是麻醉医生。”

对面女生目光注视着陆有钊,听得很专注。听他讲完之后又开口道:“以前不了解。听你这么说感觉还挺重要。做好主刀的助手,协助他们完成手术确实很重要啊。”

陆有钊:……

就说不如加班。

陆有钊想想今早开台的主刀医生让他从八点等到九点半,再想想下午那个医疗组稀烂的手术操作和满口黄腔,心想对对对,我就是主刀医生的助手,我就是手术室人下人。

陆有钊失去了耐心。他忍住心里的反驳,生硬地切换话题:“说说你的工作吧。”说话时候就差没翻出一个白眼。

……

这场相亲毫无意外以失败告终。只不过陆有钊没能看到他的相亲对象在和他分道扬镳后轻拍胸口、呼出一口气的样子。

家里三代从医,陆有钊和家里人交差都不用找借口敷衍,直说对方不尊重、不理解自己的工作,就可以让老太太都没话说。

纵使麻醉医生被误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被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贴脸开大也是难得遇到。一顿饭下来,陆有钊食欲不佳,消化不良。

送走相亲对象,他叫了网约车直奔酒吧街。

站在路边等车,陆有钊还是越想越气——

他大爷的,谁是外科医生的助手!

缘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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