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君子长情(四)下

“是么?”无泪突然笑了,如刀般锋利,尖锐而刺耳,“你说,你爱我?”

段子禛突感到一阵恐惧。

她嘴角旁的那抹笑越嵌越深,嘲弄般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尾音若划破寂夜的羽箭,带着难言的疯狂。

“无泪,我会好好待你。”段子禛蹙了眉。

忽不笑了,只定定的看着他,眸中满是血丝,剩下无穷无尽的悲怆。

“段子禛,你,是不是,从未后悔过?”绝望,一点点的蚕食尽她的灵魂,若破碎的娃娃,毫无生气。

“是,从未后悔。”

拔下发簪,刺进脖颈的一瞬,她无有后悔了。这样也好,至少,他没有一直赢,亦输在感情上了。

或许,是麻木了,只剩一片冰凉,再也不疼。

血自脖颈处汩汩流出,蜿蜒而下,交错着,落在他掌心。殷红染了四方,只余下段子禛错愕的眼,让她心满意足罢。

江湖郎中很惊惧,十分惊惧。谁若夜半抱个血淋淋的女子,丢在你面前,你不打颤才怪。

“治好她。”那男子一袭黑衣,面色比这半死不死的女子还要苍白。

江湖郎中愣了愣,扯扯面皮,呆呆看向面前人。嘴中一口茶,只差未喷出来。

那男子蹙了蹙眉,丢出一袋银子,目光犀利,冷声道:“她若是死了,我便也送你下去见阎王。”

好吧,他憋不住了,口中还未咽下的茶水,全成了烛光下那道亮闪闪的水波,皎似蛟龙,准备盘了他这条老命,回去当补药。

“是,是。”江湖郎中连着说了好几个“是”,嘴角水渍都来不及拭,便连滚带爬的去了那女子身边。

眉心紧皱,嘴角好些年的皮笑肉不笑都耷拉了下来,只消看了一眼那血窟窿,他便晓得大事不妙:“这这,这位爷,恐,恐怕,已经,已经不中用了。”

昏黄的烛光下,那男子的眼角隐于一片阴影之中,只挑唇冷笑,语气中却已有了近乎疯狂的调子:“我说过,治不好她,你便下去见阎王。”

江湖郎中整张脸都皱成了菊花,又看了眼身后女子的脖颈,牙关打颤:“爷,我,我没那妙手回春之术啊。咱们是做小本生意,只为谋口饭吃。您这样逼迫我,也没用啊。”

“啪!”

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柄长剑,在忽暗忽明的烛光下,显得尤为骇人。那男子的眼,突的冷下去,若寒月映下的剑锋,那般锐利。

“治,还是不治?”仿若一道道锋利的冰刃,一字一顿间,让他陷入莫大的恐惧。

也许,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无边恐惧中,突想起一本古籍。上头记述了一个法子,哪怕,是一只脚踏进黄泉,都能给勾回来的法子,只是。

“有,有法子。疏影,找疏影,那花叫疏影。”

他怔了片刻,随即上前,冰芒似,冷冷看着那江湖郎中:“你说什么?”

那郎中也是个精明人,拭了把额间冷汗,颤着声儿:“疏影,世间奇花,配着一个法子,可以救这姑娘。”

段子禛蹙了眉心,缓缓重复了那二字,又道:“什么法子?”

见他退后,那郎中总算松了口气,提着嗓子眼,小心翼翼的朝后缩去,吞下口唾沫:“古书上有记,世间疏影独开二株。一株其色如雪,一株其色如血......”

边垂崖,其色如雪,取之。

“取着一株,剜下要救之人的骨头,和着自己的鲜血,重塑肉身。”

暗夜,漆黑一片,鲜血的味道充斥在鼻间。一刀一刀,伴着空洞的决绝。白骨取之,和鲜血,重塑。

“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儿,除非寻着的另一株依是血色,不然,亦不能长久。”

“那,另一株在何处?”

“哎,这问题就出在此处,无人知道......”江湖郎中没有告诉他,许那另一株,根本就是假谈。想要疏影二花异色,等上千年,怕也是不够。

不过假谈也好,真谈也罢,段子禛非得将她囚在身边不可。

因没了眼睛,她再次醒来时,已看不见光。亦有好处,渡了他的命数,她才活过来。在实意上来讲,无泪已经死了,所以,过往一切,她再不会忆起分毫。

本楼主彻悟,原着无泪下了地府,还是记不起那一切,此事也沾边,只是。想到此,不由再瞅了眼旁的无泪,见她方已坐下,亦不再拿指骨戳自己。但,却更令人担忧。俗话说得好,常骂不惊,常打不怕。可若憋在心中,岂不更是堵的慌?

张了张口,欲劝几句,可她却摇头,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没事,真的,我没事。”到最后,她的声音亦弱下去,掩面而泣。

段子禛想,她叫无泪的原因,是过分倔强了,过分坚强了。哪怕看不见一花一草,朝阳明月。再哪怕,她看不见他。却依然能笑着,在黑暗中笑着。

有时,他会问:“你不怕吗?”

“怕?我当然怕,只不过,习惯了而已。”

“那,你现在可是没有怕的东西了?”

“不对,我害怕没有你。”

他想,一定要治好她的眼睛,哪怕一瞬,也要让她看到这世间模样。

此去经年,别过又一春。芦花柳絮伴一处,化作漫天飞雪时,他带她回到了此间。皇城早已变了模样,仿佛当年那连天烈火,从未存在过。和平安乐依是和平安乐,那场硝烟弥漫的战争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恍若隔世般,又回到了曾经的碧春。

甚于这时候,他便会想。若当年,没有发生那场战乱,一切,是不是还会那般美好。但,段子禛自认不是个迈不出步子的人,既以发生,便无需再考虑如果。所以,无论回到这里是不是个错误,他都会保护好她。

“嗯,好香。”无泪深吸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笑。

思绪被扯回,抚了抚她蒙着白纱的眼,温柔道:“什么好香?”

无泪侧过头,又是一笑:“紫薇香,薄草香,人间烟火气,还有,一种甜甜的味道。”

段子禛瞥了眼旁的糖葫芦,停下脚步。记得以前,她素是最喜这糖葫芦,说甜滋滋,但亦不止甜,还有涩。难过时,便会被涩处眼泪来。

“你想吃糖葫芦?”说时,已从那拿了串最红的,轻轻放进她手心。

无泪偏过头,举起时,不小心划过嘴角,留下抹红印。刚含进口中,确实很甜。可放下心来,再咬时,便尝着了那股子直冲脑门的酸涩。因方才太贪,咬了大口,用牙磨了半晌,才囫囵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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