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守三期(下)

江南上的风,若擦面而过的柳絮,带着些好闻的清香,使人清醒几分。江南上的水,若仙子们的碧玉琼镜,带着些泛雾的缥缈,使人沉醉几分。

晚夕撑着竹篙,站在舟头,伸手接住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雪白花瓣,深吸一口气。

她在江南当渡娘已经三年,三年前那个夜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了这个地方。不知是否为上天的安排,竟倒在了舟头。至此以后,她便接下了艘竹舟,日日同碧水为伴。而这一伴,便至了今日。

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不知还能望这碧波万顷多久。但已无妨,许再不出一年份,她便可下至地府,去见阎王爷了。

不知为何,今日,莫名有些心慌。

看了看身后坐着的那位公子,轻叹一口气。许是太想念了,竟觉着有些熟悉。只可惜看不清,否则,就能彻底打破这份念想了。

“姑娘在江南多久了?”那公子突开口。

“啊?”晚夕的手一抖,稳了稳心神,笑道,“三年了。”

那公子忽叹了一口气,很深很深:“三年。”、

晚夕的手抖得更厉害,面色苍白若纸。

“夕儿,你离开我三年了。”

腰间忽然被人抱住,温暖,令人心痛。他的下颚贴在她的发间,轻闭眼,不放过一丝一缕的间隙。

风突停了。

晚夕被他箍住,却并非动弹不得,嘴角扯起一抹笑:“玉衡,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没有说话,却抱的更紧。

忽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落在竹舟上,溅起一道道水刃。晚夕知道,天下并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也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能走到白头。

奋力挣开他的手,不顾眼前模糊的江南雨幕,离弦之箭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前昏暗,天青色与棉白色混作一处,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不知跑至了何方。晚夕紧贴着冰凉的石壁,滑坐在地。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被揉合至了一处,面前是一朵朵冰冷的水花。

她很难过,非常难过。难过本已不再难过之事,难过为什么要在一切放下时,重又纠葛。

胳膊抱着腿,给自己以最后一份温暖,眼眶中湿湿热热,鼻尖酸涩再也忍不住。泪水与雨水交织,流至嘴角。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痛苦的事?为什么,所有事物都有在你放下戒备时被剥夺?为什么在你踏入雨中时,又给你递上一把伞?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冰凉的唇忽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覆住,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犹若回至了多年前再回不去的地方。

“就这么不相信我,是吗?”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耳畔忽传来这么句话。

晚夕不知道,究竟是他的哽咽,还是自己在痛苦。这句话仿佛打碎了最后的铁石心肠,情与痛漫卷至全身的每一处。

她放弃了,不与上天做争,在最后的时光里,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是幸运吧。

“我爱你,夕儿。”

初乐浑身难受,蓦有种不祥的预感。实不知当年携舟而归的晚夕,和伴晚夕归来的携舟,哪个在他心头的分量重些。若说偏向,她自当偏向晚夕。可携舟,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天命弄人,生出的孽情。

“话说千回百转,玉衡初见晚夕,着实是因她的相貌而动心。但这情之一字,向来无理,不同的人,携不同的念。如今三年过去,误会终解。只可惜天道弄人,以为能共以白首,却是过眼云烟,化作虚无啊。”

“先生,此话怎讲?”

“哎,当年......”

当年晚夕逃至江南,一日感了风寒,寻大夫而治。却巧知自己患有一死疾,近些年便会发作。先是眼睛看不清,腿脚不灵便,再到眼不能视物,腿不能走动。最后,魂归地府。

玉衡一直不信,直到那日,她饮碧螺春,却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自腕上,多出道不大不小的红印。直到那日,她摘荷花放入篮中,跪坐在地,再不能起身。他才相信,她不可陪他白首了。

后来,他寻医问药,走至四方,无功而返。心如死灰看着她渐渐没了声响。好像,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及不上此刻的万分之一。也许,八苦中,爱别离着实最难。

又是江南好风景,别了之时再逢君。

落红随风漫卷至江南碧水之上,若风波中的一叶小舟,伴着丝丝柳絮,奏起长乐未央的仙乐。屋角处停了一只黄鹂,又咻的飞走。

“玉衡,携舟如今,怎么样?”晚夕已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动弹一下也做不到,声音很小,却刚好能让他听见。

“她很好,已经嫁人了。你现在很虚弱,不要说话。”玉衡握紧她的手,苍白而冰凉。

“不,我知道,我已经快不行了。”

“你没有。”

“听我说,与你相逢,相知,相守,我很快乐。所以,我很愿意陪你走到白头。可,上天好似不给我这个机会。但,我有个约定。”

“你说。”

“忘川旁,奈何桥边,我等你三年。那边有个荷灯,我画了好久,当是信物,也留给你做个念想。”

“好。”

“这辈子,我等了你。下辈子,你要等我。”

下辈子,你要等我。

刹那间,棺椁入土,白骨掩面。

好似过了很久很久,黑暗中忽传来一句话。

“吾妻晚夕,京州美人,朝夕相处,情深入骨。初识,我做错了很多,引了许多不该发生的事。可后来,误会消了,你却也没能陪我到白头。你最爱碧螺春,最爱画灯。留给我的荷灯,我每天都有为它添上新色。可是,灯犹新,人已旧。如今你已走了三年,不知还有没有信守那个承诺·。”

忘川旁,奈何边,等三年。

今夜,我不再让你等了。

回过神来时,她和仙人还是站在灯铺前。

“怎么样,这荷灯,姑娘要不要?”

初乐脑子一转,算上晚夕的出生年月日,与今时一比对,正好三年。再想想过奈何桥转世投胎的流程,来不及了四个大字高悬于眼前。

未多说什么,初乐抱起荷灯便朝鬼门关飞奔而去。不管不顾身后那姑娘的大喊大叫,心中只想着这些个情债能少一桩是一桩,天下有情人能多一对是一对。过了奈何桥,可就撇清今世,再无缘分了。

以晚夕的性格,说到做到,绝不会多等一时片刻。若不拦下,就要筑成千古遗恨了啊。

可是,上天似乎总是要同她对着干。正当她气喘吁吁,气血上涌,就差没两眼一翻晕过去时,晚夕已饮下了孟十五那碗汤。

初乐只觉着自己是爬到奈何桥的。

不知是不是老爷故意气她,就在此时,奈何桥下忽幽幽来了艘行舟。那舟上站着的人,可不正是玉衡?

长叹一口气,辛酸泪夺眶而出。最后,气昏过去的她被孟十五发现,带回了画魂楼。

而此次中元夜,便如此,如此难受的过去了。

当然,初乐不会想到,醒来后,会有更加难受的事,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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