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杨清柠对于旸起意，一开始还是曾雪珉扯的头。

那天，院田径队来她们军训的方队搞宣传，曾雪珉一边拿帽子扇风，一边侧头碰碰她，指着方阵前站着的三四个人说："那个戴帽子的男生还挺帅。"

神情恹恹的杨清柠闻声望去，上午光线刺眼，迎着光什么都没看清。

此时，队长葛达正拿着话筒介绍他们的历届荣誉，什么新生运动会七连冠啊，校运动会八连冠啊，一系列荣誉惹得新生拍手惊呼，连连嗟叹。

“咱院就是强！”

“走出去真有面子啊。”男生们一脸与有荣焉。

曾雪珉翻了个白眼，吐槽道：“扯荣誉扯得挺快，倒是去报名啊。”

几张戴眼镜的黝黑面孔回头看她一眼，一脸不服地喊：“去就去，有啥不敢的。”

说罢，起身就喊：“学姐，我们去，我们全宿舍都去。”

葛达笑着点头：“好好，欢迎欢迎。”然后话头一转，指着中间微胖的男生问：“但该说不说啊，你一千米跑多少？”

话未落，下面响起一片笑声。

笑声落，葛达合了一下掌：“哈哈，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别介意。”

同时喊着，“田径队给大家送福利啊，一人一瓶矿泉水！来来来！”

几句话把新生的热情点了起来，大家纷纷起身领水领传单。

曾雪珉一边歪头嘀咕这队长厉害，一边催杨清柠去领水。

“快快，找帅学长领啊！”

被推起身的杨清柠拍拍草屑，毫不在意地走过去，隐约听到其他人喊他“于杨”。

然后，在明亮的太阳光下，她看清了男生的脸。

五官明朗，皮肤健康，半是青涩半是坚毅的面容下，一双单眼皮流出三分沉静。

还挺吸引人。

杨清柠微怔，拿过水转身时一张宣传单递到小臂旁，她下意识接住，侧头看到那个叫“于杨”的男生看也没看她一眼，继续不停地发传单。

回到方阵里，曾雪珉接过矿泉水，看到她手里的传单惊讶了一下：“你要报呀？”

传单被折成扇状，杨清柠一边扇着一边轻声说：“随便看的。”

曾雪珉喝了两口水，拿过单子折开看一眼，撇嘴说：“不如直接杀了我。”

水很快发完，田径队的几个人手遮着太阳离场。

队长拉着音响走在前面，戴棒球帽的男生跟着她边走边翻书包，很快，找到了东西跨步追上女生，一脸笑意地将东西放在她耳侧。

不一会儿，女生晒红的脸颊边向前飘起碎发，淡蓝色的迷你风扇被男生小心地举在耳边。

并不时和女生轻笑着。

“啧……”

耳旁突然响起咂嘴声，杨清柠心里一紧，收回视线，看向一边。

曾雪珉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高深莫测般又啧啧几声。

***

后来几天，宣传单被杨清柠扔在了抽屉里。每天拿东西时，看到上面的二维码却总想到那个小小的风扇和男生倾身的轻笑低语。

于是单子又被扔了回去。

军训结束，新生的课也陆续开始。偶然一次晚间，杨清柠和曾雪珉路过操场，乌拉拉一群人从她们面前跑过去，吓得她们赶紧让路。

“诶？那个帅学长……于旸……”曾雪珉指着领跑的男生喊。

杨清柠侧头看她：“叫什么？”

曾雪珉兴冲冲拉过她的手掌写了两个字，一脸得意：“我找人打听的。”

说罢，又凑她耳朵上说：“诶，我听说他喜欢田径队队长。”

说完斜眼看杨清柠。

杨清柠没有回视她打量的目光，只是半晌说不出话。

曾雪珉见她愣住，又附着她耳朵说：“但是哦，葛达学姐有男朋友。”

杨清柠惊讶地抬眼，曾雪珉品着杨清柠的表情，意有所指地朝她笑笑。

另一边乌泱泱的田径队已跑到操场的对面，夜色中分不清谁是谁，整支队伍显得沉默又紧凑。

过了两星期院里组织新生运动会，杨清柠犹豫半天，报了400米。

她一个人在操场练了两天，比赛当天在曾雪珉的目瞪口呆中拿了第二，然后腿疼了一个星期。

比赛刚结束，杨清柠就被田径队盯上计划收之麾下了。

***

杨清柠刚进田径队，就开始了一周四练。

“校新生运动会的重要性大家都懂吧？除了校运会，就是它了。咱院作为七连冠，八连冠那也是势在必得。”

“所以提前打个预防针，咱的训练不会轻松，临近比赛也会加练。”

葛达望着大家，神情郑重。

新生听完，跃跃欲试中多了几分犹豫。

“还有一个事，新生自荐个组长吧。”葛达拿着名单提了一句。

“有人愿意么？平时跟着我和于旸组织下训练，收集些信息就行。”

杨清柠听完看看站在葛达旁边的男生，他今天戴个口罩，精神有些萎靡，不时蜷着手掌抵在嘴边咳嗽几声。

还没意识到前，杨清柠听到葛达说了一句：“行，就这个女生，你叫什么？”

回过神才发现举手的女生是自己。

第一天训练比较简单，葛达让于旸领着跑圈。

“那个，杨清柠！”

杨清柠吓一跳，连忙应声。

“你也去排头。”说完先进了办公室。

就这样，于旸站在了她旁边。

于旸按照顺序给大家排队。杨清柠恪守传声筒职责，于旸说一句她传两句。

开始训练，杨清柠更是亦步亦趋地守着于旸。结果跑到第十二圈，杨清柠一脚没踩稳，身体一倒，撞在他身上。

这一碰咯得杨清柠心口一跳，男生扶住她，淡淡提醒了一句，“注意看脚下。”

杨清柠连忙摆正身体，深呼吸调整节奏。

微微出汗的脸庞迅速红了起来。

十几圈下来，大家累得东倒西歪，于旸指着单杠喊拉伸，杨清柠跟在他身后催促大家好好拉伸，像个小狗样。

拉伸时看他还没摘口罩，殷勤搭话：“学长不热么？”

压腿的于旸侧头看她，杨清柠适时笑着指指他的口罩。

“没事，感冒怕传染。”声音倒是比跑前亮了点，没那么哑了。

然后就转过了身去。

留杨清柠一个人，呆呆地应了声哦。

拉伸完，葛达招来于旸，让他趴在运动垫上给大家展示如何放松肌肉。

戴着黑色口罩的于旸乖乖趴在海绵垫上，修长强健的身体占据大半，无处安放的小腿只能向上抬起。

葛达指了指于旸大腿侧的几处肌肉，然后让一个男生踩了上去。

于旸的身体随着身上的走动不停晃荡，远远看去舒展又有韵律。

大腿踩完，于旸身体前移，双手撑在橡胶跑道上，腰腹下落背呈一个性感的凹陷。

然后男生重新踩上他的小腿，前后小幅度走动。

杨清柠看到男生每走一下，于旸的脑袋就向向下轻点一次，乖巧的样子让人十分手痒。

正反面的拉伸动作展示完，葛达让大家互相组伴。

杨清柠和一个女生找了块垫子，两个人客气又认真地你踩我我踩你。

另一边，于旸给葛达放松大腿肌肉，高高大大的身影完全罩住了身下的女生，来回走动时动作干净又利落。

杨清柠放松完，葛达朝她招手。

“放松好了么？你等我一会，有事和你说。”待她走近，葛达一边说话，一边赶于旸下去。

“不踩了，不踩了。”

“我去，于旸！踩到膝盖了！！”

葛达边踢他，边起身打，“腿断了！”

恢复点活力的于旸笑着躲开，“对不起，对不起，谁让你乱动。”说着跑开去踩新生。

葛达瞪着跑远的男生，“走。”转身领她进办公室。

慢慢，随着杨清柠跟着于旸组织训练，俩人熟悉许多。

练前说说修的课，练后聊聊吃的饭，表面上十分熟稔。

只是大多数时间，于旸比较沉默，队里闲聊时他就站在一旁拉伸，如果大家围他问东问西，他就笑着多说几句。

但葛达在时就不一样，于旸会更合群一点，听得更认真，笑得也多一点。

离比赛还有一周，葛达安排于旸和杨清柠整理报名信息，确认好每个人的申报项目和参赛物资。

三个人在办公室忙活了一天。到了饭点，葛达统计完报名表大喊：“吃饭吃饭，饿死了。”

半个多月来，杨清柠和两人吃了四五次饭，开始还有些不熟悉和尴尬，时间久了，就适应了葛达热情外向的性格。只是和于旸说话总有些不自在，一直不敢直视他，眼神飘忽无法落定。

杨清柠听了，说：“我马上。”看着手里没填完的两张表，不禁加快了速度。

葛达趴在桌上等他们。

杨清柠填完表，看于旸还在打字，问他：“学长好了么？”

于旸没看杨清柠，扭头问葛达：“靳冀北去不去？”

靳冀北是葛达的学霸男友，平常不是上课就是待在图书馆和实验室，所以葛达时常会帮他买饭。

“去呀。”葛达低头玩着手机，随口回。

“那我不去了。”于旸很快回了一句，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打字。

“咋了？又精期不调？”葛达放下手机笑他。

于旸向身后竖个中指，瞥了眼身旁的杨清柠，面无表情道：“不想看见靳冀北。”

杨清柠站在一旁有些尴尬，扣着手机壳不知道说些什么。

葛达背上书包，走到他身后拍了一掌：“别发神经啊，没人惯着你。”

说完，快步走到杨清柠身边，转身对于旸说：“二餐三楼等你啊，帮你买水饺，看在你辛苦工作的份上。”

说完搂着呆愣的杨清柠走远。

到了餐厅，葛达和杨清柠一人买两份饭，葛达给她眨眨眼睛，说了句茴香馅就转身走了。

杨清柠抚额，帮于旸买了大份的饺子，拿不定他的蘸料口味，就拿了三个小蝶，把醋、辣椒油和香菜分开放。买完饭，两人找了张干净的大桌子坐下。

两人边吃边等，杨清看着一旁的饺子，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于旸会不会来。

一旁的葛达倒是完全不担心，边吃边用干净筷子给她夹了几块菠萝咕肉。

“他就是在给自己闹别扭。”

“小屁孩一样。”葛达摇头嫌弃道。

看着眼前毫无心理负担的葛达，杨清柠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他们的亲密一直让她显得十分碍眼和笨拙。

左冲右撞却始终无法得以入内。

幸好，过了几分钟于旸低头拎着三杯奶茶来了。

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好似一切没有发生。

他走到桌前，一人递了一杯奶茶，并顺手从杨清柠那端回水饺，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把香菜和蘸料分开放了，怕你不吃香菜。”杨清柠随手接过奶茶，装作不在意地说。

于旸看了她一眼，坐下说：“没事，我不挑。”

葛达低头发消息，喝了口奶茶不怀好意地提醒他，“清柠买的可是茴香馅呦。”

于旸无语地撇了她一眼，没有理她。

吃到一半，靳冀北来了。

杨清柠曾在下训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并不单薄的理科男，脸上戴了副无框眼镜，显得气质很温和。

靳冀北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杨清柠瞥见于旸嘴笑心不笑的脸，心里一顿。

靳冀北摘掉书包放在一旁，端起女朋友买的明显被扒拉过的米饭，紧挨着她坐下。

吃前看到葛达在啃鸡腿，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给她。

葛达边擦手边问他晚上去图书馆还是实验室，他低头吃了口饭说去图书馆写论文，还问她：“你下训来么？”

葛达一脸救命的表情，“今天就饶了我吧，训练都累个半死。”

“行吧，下训我去找你。”

葛达听了对他笑，拿手边的奶茶给他喝，靳冀北笑笑喝了一口。

杨清柠边吃边偷听两人的对话，不时瞄一眼身旁的于旸。

于旸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吃饭，不到一会儿，半盘水饺没了。

他没理会对面的说笑，吃完剩下的水饺，喝了几口饮料就要走。

杨清柠看于旸要走，心里一时有些着急，想跟他一起，只是碗里的面还剩大半碗，她有些没脸倒掉。

正左右犹豫时，于旸端起空盘起身，说了句：“先走了。”

葛达已经懒得搭理于旸的尿性，随手摆了摆胳膊。

嘴里塞满面条的杨清柠眼睁睁看着于旸走掉，失落渐起。却没想，一个抬头，葛达正满脸笑意看着她。

“不着急，人跑不了。”说着递来奶茶让她顺顺气。

杨清柠接过，闷闷喝了一口。

葛达笑着感叹：“真青春呐。”

惹得一旁的靳冀北忍不住捏她，“瞎感叹什么，你也不老。”

葛达拂手推开他的胳膊，瞪他，莫名地说了一句，“反正你最老。”

靳冀北被呛得一哽，说不出话来。

杨清柠没了看人斗嘴的心情，又随口扒了两下急忙去追于旸。

那边于旸并未走远，他出了餐厅正站在路边接电话。

室友打给他，让他带饭，但又一时说不清吃什么。于旸心不在焉地听着报菜名，几次瞄到身后走三步退两步的女生。

怎么说呢，于旸有些烦躁。

学初选任副队长，葛达就和他谈他们需要保持距离，但他觉得不影响，自己肯定能胜任，他也保证绝不会因私徇公，所以最后即使葛达仍犹犹疑疑却依然把副队长给了他。

结果他还是时不时要刺挠一下。

尤其这时候又掺杂进来一个人。

瞥到身后胆怯又无畏的女生时，他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于旸没心思记菜单，挂了电话让室友打字发过来。

于旸边等消息边想，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明明开学才认识的人，转眼竟悄无声息融入了他和葛达之间，丝毫没让人觉得生硬和不适。

只是她的目的太明显，就像自己的一样，让人怎么也无法忽略她眼中的目光。

想到这他有些感伤，既同情她，又无法直接拒绝她。

身后的杨清柠看到前面的男生低头不作响，踌躇的脚步越发犹疑，开始的冲动慢慢消退，她问自己：真的要去么？

最后脚还是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于旸慢慢抬头，目光看向走过来的女生，一时没人出声。此时天已蒙蒙黑，夕阳残照，月牙渐起，沉闷的空气压制着无力的小风。

初秋时节的傍晚，来往学生背着书包走过，手里拎着各色的饭和饮料，脸上铺满简单的快乐。

一阵轻松的打闹声过后，杨清柠看着手拿甜筒的女孩走过，故作轻松地笑问：“学长吃冰淇淋么？”

“我请客。”

说完，烦闷的空气好似流散了，两个人笑着。

“不是刚喝完奶茶么？”于旸笑着说了句。

“不碍事，”杨清柠有些不好意思，“还有肚子吗？”

于旸没说话，低头看了眼手机，说：“下训吧。”

“我冰的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杨清柠怔愣一下，点点头，“行……”

“那我下训再请你。”杨清柠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想不出其他话题后只能匆匆告别。

晚上训练先跑变速，于旸和杨清柠并排领跑，葛达和另一个大三女生垫后，经过半个月的训练，队伍的速度肉眼可见提升了很多。

直道加速，弯道匀速地跑完十圈，葛达让大家拉伸完练习直道冲刺。

“于旸，拿道具。”葛达喊完进办公室。

正拉伸的于旸听见后转身，看了几秒葛达的背影，最后还是进了办公室。

待他抬着一沓标志桶出来，杨清柠上前接过，于旸转身又回办公室。

等大家拉伸好道具也准备齐了，于旸跟着葛达走出办公室，两人又恍若如初，一切风平浪静。

葛达给了于旸一份表格，指指起点，于旸接过点点头。

所有人自觉排好队，杨清柠老老实实站在队伍里，没有再跟着于旸当鹦鹉。

于旸查看完顺序，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无语，揪着她们那一排到最前面。

终点那边已经开始摇旗，于旸抬起手臂说了句：“跑完回来帮我拿表。”

然后手臂就落了下来，空中响起一声：“跑！”

震得杨清柠心口直跳。

跑完杨清柠灰溜溜地躲在于旸身后拿着表格挡脸，再没自作主张地躲人。

快下训时，杨清柠在室外领着放松肌肉，于旸和葛达在办公室说话，她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向里面伸头望。

她左右踌躇，不好意思直接走上前再问一遍，只好磨磨蹭蹭等着。

然而总有事与愿违这种事。

杨清柠给大家发完牛奶，就听到葛达对于旸说：“咱们帐篷批下来了，王老师让我先领回来，你有事么，没事跟我一起去拉一下。”

“靳冀北不来找你了？”于旸停住收标志桶的动作。

葛达摆摆手，“没事，我让他先回去了。”

于旸提着桶说好，扭头想找杨清柠，结果看到她正望着他。

于旸露出个抱歉表情，手指指葛达，又做出拉东西的动作，杨清柠强扯微笑点了点头。

下完训杨清柠一个人回宿舍，说不清心里是最终被拒绝的失落还是果然被鸽了的如释重负。

只是杨清柠没想到，于旸的境遇没比她好多少。

那边，于旸拉着小推车把帐篷从北综合楼拉到东操场，一路上葛达抱着一沓表格帮他扶着看路，等两个人又是卸又是搬地干完，月亮已经爬上鼎空。

于旸送葛达回宿舍，路过商业街想起答应杨清柠的一只冰淇淋，忽然就升起了拉着葛达也买一只的**。

葛达本想快点回宿舍，结果被于旸一闹一拉，手里拿着一只奶油雪糕后只能熄了早回去早完事的念头。

秋天的闷热夜晚，于旸笑着咬了两口冰淇淋，侧头看葛达低头慢慢舔奶油，他笑着说下次请她吃哈根达斯，葛达警戒地瞪他一眼，只说无功不受禄，于旸笑了一下没放心上。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只听见葛达惊喜地叫了声“靳冀北”，不待于旸反应过来，葛达便抱住了门前转身的男生。

于旸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抱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开始笑着亲吻。

那一瞬间，心底的酸涩和嫉妒实在难以说清。

最后葛达也不记得于旸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她抱着靳冀北说悄悄话直到宿舍锁门。

第二天训练，杨清柠没看到于旸。

有一瞬间她窃喜不用尴尬地面对他。

只是过了三天，于旸依旧没来。而运动会就在下周六。

葛达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他沉默半天，最后说没事，只是想休息两天。

再打他直接关了机。

等到运动会还剩一周，葛达发飙了，一连五六个电话打过去，于旸的打不通就打他室友，一番轰炸下他接了。

“于旸你怎么回事？”

“马上比赛了你玩消失，副队长不想干了是吧？我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不出现在东操，你就退队吧。”

“想去哪去哪。”

说完挂了电话，继续盯训练。

热身的队伍一时有些静默。

过了十几分钟，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的于旸来了，他没进场内，直接去了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葛达一个人，直直地盯着电脑，不知在看什么。

于旸沉默地进去，又沉默地坐在门口的漆皮沙发上。

过了半晌，葛达转过脑袋。

看着他，葛达提到胸口的情绪忽然就泄了，她试图笑笑，玩笑地问他：“要退队么？”

于旸看着她，没有说话。

葛达想起开学时候于旸排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干，绝不会耽误训练。

“其实我一直都不信你会处理好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因为你当初望过来的目光实在太明亮。

“但我没想到矛盾会爆发这么快。”

葛达扭头看着桌面，回避着于旸望的目光，一如以往很多时候。

“对不起……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一句话落地，有些事好像被迫盖章签字了。

于旸看着眼前的女孩，像有东西堵在喉咙，咽不进咳不出。

就像这句对不起，明明应该他说的。

于旸忽然站起身，朝那个身影望了片刻，然后甩门而出。

那天训练比往常简单许多，热身完一直拉耐力，大家都有心向办公室张望，却什么也没听到。

下完训，杨清柠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北操回到南操，意外在楼前的篮球场上看到于旸。

他嘴唇紧抿，神色苦闷，低着头来回运球，举手投篮时砸得板框哐当作响，隐约一副泄气模样。

杨清柠在围栏外看他面无表情拍球、投篮，心里隐隐松口气。

他还在这里。

没有像上次一样消失，想到这她苦笑出来。

转身去超市买了两瓶饮料，然后沿着篮球场的铁丝网走了一圈，看到挂着动漫吊坠的黑色书包漫不经心地把水装了进去。

又过几天，运动会热火朝天地来了，队里的备赛忙得一塌糊涂，除了篮球场的偶然遇见，杨清柠也很少碰到于旸了。

队里，葛达直接任命同级的女生田伊负责副队长职务。

这下队里都在讨论于旸是不是真的要退队了。

比赛当天，于旸也没有到场。本怀期待的杨清柠只能按下失落，裹着外套匆忙去热身。

赛前事情杂乱，杨清柠不敢乱跑，热完身跟着田伊去检录，结果看到了场内的于旸。

穿着红色志愿服的于旸。

杨清柠看到他，条件反射想笑，只是这几天发生的种种让她绷住了。

她只敢轻声打招呼：“好久不见……学长。”

于旸看到她，扯嘴笑笑，前一秒温和的表情变幻为恰到好处的疏离。

杨清柠心底一塌。

于旸默不作声地转身，拿着她的学生证绕过一群人去帮她领编码条。

然后神色缄默地拿着一张布条回来，她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酸胀感。

“把外套脱了，我帮你别。”于旸侧着身不看她，一直低着头摆弄布条和别针。

杨清柠无言转身，露出运动衣后背，手心里帮他拿着别针。

身后的人不时轻捻一个别针，指尖偶尔摸到她潮热颤动的掌心。

心里明明布满苦涩，却仍忍不住心动。

杨清柠张着掌心忍不住轻轻一握，轻轻攒住背后人的指尖，“学长……”

于旸顿了一秒，然后抽出手继续。

杨清柠低着头感受着拉扯，心里又苦又涩，再也说不出来话。

……

两个人默默地别好布条，然后拉开距离。

于旸沉默看了会儿场内的进程，和身穿裁判马甲的同学说了几句，然后回到杨清柠身旁，他眼睛望着一边说到：“比赛还有段时间，外套先穿上吧。”

十一月初的早晨，空气微寒，冷空气刺得杨清柠汗毛竖起，她看了眼于旸，沉默地套上外套。

只是还没一会儿，裁判喊她候场了。外套穿了又脱，于旸站在旁边伸手接过。

待她上场，只听得到满场呐喊声中一句轻轻的“别紧张”。

上午的预赛结束得还算圆满，葛达点了几个人名，让他们好好准备下午的决赛。

其中包括杨清柠的四百米，虽然她决赛进的有些勉强。

怎么说呢，起跑慢了。

整整比旁边赛道慢了两三秒，葛达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好好放松，下午集中精力。

气喘吁吁的杨清柠接过于旸递过来的外套，什么也没说。

到了下午，比赛的氛围更加浓厚，看台四周拉满条幅，观众也比上午多了不少。

“统计统计，勇闯第一！”

“工程工程，无所不能！”

……

此起彼伏的加油声震得运动员都精神抖擞许多。

杨清柠再进入内场，陪她候场的换成了葛达。

按照上午的流程压了学生证取了条码，杨清柠开始紧张起来。

站在赛道边注意各项进程的葛达瞄了她一眼，把她叫过来做了几个深呼吸。

杨清柠深吐气时，看着眼前的女生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她的背，鼻尖淡淡飘过清新的花香。

她看着远处来回核查信息的于旸，莫名有些冲动。

“学姐后悔么……”

意有所指的问话让葛达轻轻一顿，目光转过她看向远处挺立的红色身影。

意料之内的沉默散开。

杨清柠看着眼前的葛达，心底叹气又聚气道：“那学姐能帮我一个忙么？”

葛达悠悠转回目光，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裁判声音响起，高喊着杨清柠的名字。

葛达轻推她向起点，玩笑道：“行，拿了奖牌我就帮你。”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过了一会儿，终点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呐喊着“第一！第一！”。

不可谓不声势浩大。

为她，又为他。

四百米决赛后，大家都跳着祝贺杨清柠，累得喘不过气来的杨清柠突然又被田伊拉去顶人。

跑完决赛大腿就再没使上劲的杨清柠苦哈哈地站在接力跑道的外圈，神情苦闷。

“杨清柠，杨清柠！”

没等她回神，胳膊被一股力气拉走，“别发呆了，赶快放松下肌肉。”

说着，杨清柠听到一阵嗡嗡声，低头一看，拿着筋膜枪的于旸正一边按压她的小腿一边横向移动。

杨清柠微微有些脸红，“……那个学长，我自己来吧……”

正要抢过来，她被于旸拉到一旁的休息椅上，按下肩膀，“坐好，放松。”

然后埋头蹲在杨清柠身前开始一点点按摩，刚跑完的双腿一点使不上劲，于旸就用力地从大腿侧方肌到小腿肌慢慢挤压揉捏，力道缓慢加重又减轻，来来回回不放过每一寸。

一点点卸了力、放轻松的杨清柠看着面前低头专注的男生，心里满是酸涩与惆怅。

只有他看到了吧，也只有他在意她酸软无力的双腿吧，杨清柠喟叹。

放松了十分钟，于旸让她赶快站起来拉伸一下。杨清柠扶着他的胳膊慢慢站起然后再蹲下，屏住了呼吸不去看他。

于旸站在一边看了会儿，沉默半晌最终转身走了。

察觉到身边的人离开，杨清柠到底没忍住眼睛红了。

再上场两条腿终于有了点实感。

接力跑完，队里人兴奋疯了，谁也没想到奋力夺冠的金融院竟然交接棒撞了，让落后的他们给超了。

四处窜出来击掌庆祝的队友搀住刚下跑道的四个女生，杨清柠被架着胳膊，发现双腿彻底使不上劲。

葛达喊人扶着她们去拉伸放松，剩下的去颁奖台搬桌椅。大家一听，纷纷跑去搬东西，一时竟没人想去无聊的场后帮忙拉伸。

杨清柠被几经转手，最后落到了于旸手上。

再看到于旸，杨清柠才恍然今天竟见了那么多次面。

杨清柠倾身压在于旸肩膀上时，谁也没有说话。两人肩并肩转身，一步一顿地沉默。

结果下楼梯时，杨清柠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一个落脚不稳，身体顿时向前瘫软倒去，于旸连忙倾身拉住，看着她笑出来。

杨清柠整个身体半趴在于旸身上，听到他的笑声，自己也低头笑了。

“这么拼，腿废了怎么办？”

“凉拌喽。”

杨清柠调侃，“有学长的放松**，应该还能再跑几回。”

想起赛前的拉伸放松，于旸微微有些耳朵烧，身体不自觉直了一点。

杨清柠笑着撇下眼角，快到帐篷时抓了抓他的衣角，轻声问他：“学长还要退队么？”

于旸怔住，看向肩膀旁的女生，她望着他笑说：“学长跑步又帅又厉害，退了明年夺冠我们指望谁？”

“总不能是我们几个跑步跟要命一样的大一新生吧。”女生玩笑说。

“再说……”

“学长也不舍得退，对吧？”

那一瞬，他怔动了。

于旸看着面露狡黠目光的女生，一时没晃过神，竟想点头说是的，他不舍得。

他不舍得退校队。

他竟然一时也不舍得挪开眼前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