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海伯寒凛对这两桩婚事并无什么意见,在他看来,儿女婚事不可强求,强求必招怨,怨恨一生便是家宅不宁——头两个儿女的婚事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也是两段缘分,也省了他一番功夫。
也是因此,他暗中告诉寒老夫人,求她千万留心着,不可让楚大娘子随意处置儿女婚事。自己子嗣不丰,清海伯府能否繁衍昌盛就全系在他们身上了,因此每一个儿女的婚嫁,都需权衡利弊,慎之又慎。
苏大学士来提及幼女与寒珹的婚事时,寒凛有几分犹豫,苏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至多算个清流人家,但寒珹如今在翰林院当差,苏大学士的确能帮上不少。此外,寒珹身份不高不低,想要在权爵人家中寻个好的难上加难,于是他托人四处打听,听得其幼女确实才貌双全,性子也好,这才点了头。
更让他意外的,是永宁伯爵府的求娶。他认定自家大姐儿会有极好的姻缘,却实在不知这算不算的上好——那徐阚自小淘气的无法无天,斗鸡走狗也就罢了,还拈花惹草,今天去哄肃国公家的大小姐,明天又恋上了这个侍奉丫头,满京城都知他是个花花公子,虽没犯过什么大错,但于男女之事上实在令寒凛踟蹰。
但自打某一天,正任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徐阚于校场上练兵,寒凛路过瞧见了他的身影,特意停下脚步留意着,回来便认准了他是个有出息的,对这桩婚事极为支持,不再抱有任何怀疑。
“母亲放心,那哥儿您没见过,校场上足像他祖上越侯在世,我瞧的真,不会有错。”寒凛对老夫人这么说道。
冬日备嫁的几个月里,寒璃不再上苏大学士的课,待在馧玉阁中每日读书抚琴,忍冬在一旁昏昏欲睡——这支曲子已经弹了三遍了。
寒璃正无聊着,忽听外面报二爷回来了,传她过去。寒璃知道是她那素未谋面的二叔,听说早就要回来了,只因差事未交割明白才耽搁了好久。
寒璃马上整理梳妆,前去正厅拜会,只见厅上站着个与父亲四五分相像,却更黢黑,更魁伟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粉红衣裳的小女孩。身边的女子面容端正,脸庞偏圆,看上去颇富态和气,此时正笑呵呵地和老夫人说话。
她立马恭敬行礼:“寒璃见过二叔二婶。”
“哟,我走时你才刚过了周岁礼,这都成了大姑娘了,”男人抱着怀里的女孩冲她爽朗地笑着说道,“听说都定亲了,正好我们赶着来吃酒。”
“这是你堂妹寒玥,她可是整天嚷着要姐姐的,喏,这下有姐姐了。”
他把那女孩放在她面前,女孩说话已经很清楚,大声地喊了一句姐姐,把众人逗的发笑。
寒璃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喜欢上姐姐这一职位,直到碰见这个捧场的女孩寒玥——她和她每日在馧玉阁腻在一起,寒璃写字,女孩就夸好看,寒璃抚琴,女孩就夸好听,寒璃插花,女孩就夸好漂亮。
夸得寒璃心花怒放,甚是满意,在自己的首饰盒子里挑挑拣拣,送了她几条成色上佳的血红玛瑙制成的璎珞络子,挂在身上精巧灵动,看着女孩拿着络子高兴的样子,寒璃觉得也不枉自己做了七八天。
这年寒璃过生辰的当日,永宁伯爵府送来了规格严整的十六抬聘礼,八抬是珠玉金银,四抬是衣衫绸缎,另三抬是古董瓷器,还有一抬各色海味,来换庚帖的庄国公夫人是永宁伯爵夫人的闺中密友,表示这一抬海味是永宁伯府听说寒家大姑娘爱吃,特意送来的。
另有一个婆子端了一个颇为沉重的紫檀木盒子走了上来,盒子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虽不浓重却清晰可闻,她说道:“永宁伯府的大哥儿特意为婚礼准备的,姑娘请过目,若是满意老奴也可交差。”
说罢这婆子将盒子恭敬放于正厅桌上,小心打开,一时间满室璀璨辉煌,饶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寒老夫人,也惊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盒子里是一顶极隆重精美的凤冠,看上去像是用了足足几十两赤金,上面雕着精致得恍若古画般的山水树木,亭台楼阁,镶着各色珠玉宝石着色,正中一只极大的金凤衔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此刻正一晃一晃,当真是精巧绝伦,华贵非凡。
“劳烦您了,请帮我回永宁伯府家的大哥儿,如此盛情寒璃感激不尽,只是我家已备好了华冠,这般辉煌的凤冠实在是太招摇俗气了些,还请您好生收回。”寒璃端庄有礼地回道,语气平和,语出惊人。
“俗?琳琅阁的老匠人们做了三个月,她说俗?”原话原物传回永宁伯爵府,徐阚果然炸了,婆子捏了一把汗,“她真的这么说?”
“寒大姑娘的原话,没有错漏。”婆子小心说道。
徐阚现在恨不得把寒璃从清海伯府馧玉阁抓出来当场质问,俗?嫌我俗你为什么嫁我?还是你自己和我说要嫁的?
他二弟徐垣坐在旁边忍不住笑出了声,换来了徐阚恶狠狠的一瞪:“你笑什么?”
“我笑总算有人能气的着你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徐垣摇着一把山水扇,有些幸灾乐祸,他才成婚,近来与妻子恩爱的紧,永宁伯爵府那么大,他日日都要带着新妇王氏走上两圈眉目传情,晚间饭后定要一起散步消食,然后一起休息。
还未娶妻的徐阚在家里如坐针毡,一边看着二弟夫妇恩爱缠绵,另一边看着三弟夫妇打情骂俏,一个逃一个追,几乎抑郁,恨不得明日便把寒大姑娘娶回来,吩咐人精心打造了这顶凤冠,结果居然被嫌弃俗送了回来,更是气的半死。
徐垣接着故作玄虚地说道:“我可有个大好消息要告诉你!听了之后你就高兴了!”
徐阚没好气地说道:“你能有什么好消息?赶紧说。”
“你二弟妹有孕了,已经一月有余,怀相好得很,就是有些恶心呕吐,将来你有了孩子,可是要叫它一声堂哥堂姐的!高不高兴?”徐垣眉开眼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阚郁卒,别说孩子,自己的新妇还没过门,刚还说自己俗,扭头却被告知了这么个消息,一时间怒气攻心,几乎不曾吐血,扭头嚷道:“不娶了,我不娶了,让她爱嫁谁嫁谁去!我才不要娶个嫌弃我的神仙!”
事情传出,柳姨娘颇责怪女儿:“那凤冠多华丽,便是不好也该说好,没得为了这种事情失了夫君欢心的。”
寒璃则不紧不慢地修剪绿梅花枝:“这种事情不大要紧,我过去之后恭敬待人,温和有礼,总会有我一席之地,再说姨娘,你觉得夫君的欢心会一直在我身上吗?世上总有更貌美的女子,人的喜爱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迟早都会没有的。”
当年四月初十,宜嫁娶,寒璃晨起梳妆,穿着一身百花云缎红绿吉服,头上戴着一顶雅致华美的赤金花冠,冠上的流苏长长缀至肩旁,手中拿着一柄并蒂芙蓉的苏绣团扇挡住面容,在众人或感动或担忧或冷漠的目光中出了阁。
清海伯府人丁不旺,徐家几个哥儿一拥上来便败下阵来——寒珹表示人手不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实际上,据说准备舌战群儒的寒珹一句长篇大论都没说出来,因为他面前没有群儒,只有十几个土匪。
清海伯寒凛早知道会这样,早早就让寒璃妆扮好等着了,她与一身大红金丝喜袍的徐阚向父母姨娘和老夫人行礼敬茶后,楚大娘子从手腕上褪了只金丝点翠响镯,由身边的妈妈戴到她的手腕上,便乘着花轿离开了清海伯府——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她极少出门,人生的前十六年里这里几乎就是她的世界。
来到永宁伯爵府后,先给永宁伯爵及其夫人行礼敬茶,二人都没难为她,大大方方地给了一封红包,然后嘱咐了几句。随后她便被一路引至新房,听到了众人一系列的吉祥话,许久人们才如潮水般散去,徐阚故意留在最后一个,拨开扇子瞧了她许久才满意地离开。
寒璃本就起的早,到了晚间便昏昏欲睡,待到徐阚一身酒气回来时,只看见了被子里已经梳洗好睡着了的姑娘,面上还覆着那柄荷花团扇,不过作用聊胜于无,姑娘的侧脸一进门就被他瞧见了。
他拿起团扇想叫她起来,因为他记起合卺酒还没有喝,饺子也还没吃,他们是要长长久久,多子多福的,可他实在高兴喝了许多,看着姑娘团扇下的面容看了好久好久,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第二日寒璃倒是起的早,她一把将徐阚推醒过来,指着床上素白的手帕一脸困惑:“这是什么?”
徐阚只表示我们还没圆房,现在时辰还早,不如圆一下你就知道了。
寒璃摇摇头说自己太困了,接着睡了过去,速度之快让徐阚目瞪口呆,他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用簪子扎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鲜血落到巾帕上,他才舒了一口气。
他忽的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窝囊,解气般亲了睡着的寒璃一下,又见她还未醒来,便在心底对自己说:改天吧,反正人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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