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见老师学生起疑心

雨中夏舜卿的身影越来越远,缃儿越来越看不清了。琐碎的雨声还在继续,缃儿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萧索愁绪又重新爬上她的眉头。

夏舜卿总是像春日的阳光一样,在这个乏善可陈的世界里绚丽夺目。但缃儿无法回应他,也不敢回应。

缃儿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无所求,不可求。

夏舜卿对她的真意,她已经亏欠太多了。

月牙在一旁把对话都听了真切,犹豫了好久才突然开口说:“这么说来,是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是那种为了飞上枝头而不择手段的人。对……对不起。”

缃儿不以为意,随口道:“我是不是那种人,谁又知道呢?”

月牙觉得缃儿在生她的气才这样说,倒了杯水递给她,略作讨好。缃儿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还是接了。

月牙又说道:“姐姐,我真是不太懂你。别的丫鬟要是像你这样名声扫地,早就寻死觅活的了。”

“你觉得我也该寻死觅活吗?”缃儿笑了笑,“不,我不会的。”

“你确实跟别人不太一样。”月牙感慨地说,“碰上这种事,你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所以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忍受的。”缃儿说。

月牙觉得不可思议。她感受到了缃儿柔弱的外表下,那颗非常坚硬的心。

几天的秋雨过后,秋意更甚。晚上天凉露冷,许多的盆栽需要转移到暖房里去。

缃儿用小车拉了两盆粉色秋海棠来到夏尧臣院前,敲门道:“姐姐开门,换花来了。”

一个小丫鬟前来开门,让缃儿进去了。

缃儿一边跟着进门一边问她:“大公子可在么?大公子交待送两盆秋海棠来,只不知是要摆在哪里的?”

还未等小丫鬟回答,只听得一个不太善意的声音插了话:“什么规矩!这点小事也要烦扰公子?”

缃儿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红柱青瓦的连廊处相对站着两个花容月貌的姑娘,都身着锁子暗纹琵琶袖短绫袄、双鱼戏莲铜质子母扣方领比甲并花鸟纹刺绣百褶裙,两人的穿着只比甲的颜色不同,一个粉色一个碧色。

粉色的那个见到缃儿,和气地笑笑。原来是红药。

而碧色的那个,正是方才说话的人。

“青梅姐姐,这两盆秋海棠放哪里去?”缃儿见礼后问道。

青梅微微抬了抬下巴,用余光看了她一眼,说:“放那儿就好,自会有人送屋里去,也用不着你。你莫逗留,别让夫人知道了以为是我留的你。”

缃儿不动声色,把秋海棠搬到了地上,随后陪着笑道:“姐姐别急,需要换掉的盆栽还请整理出来,我好一并拉走。”

青梅懒得答话,她招了招手,让小丫头传话搬盆栽去。

红药有些不忍,她上前两步扶着落花流水纹的美人靠问好道:“缃儿,今日忙得过来吗?若是忙不过来,二公子院里的盆栽可以晚点再去搬。”

缃儿微笑着答道:“红药姐姐,二公子院里的让月牙去搬了。全宅上下总共也没多少,搬得完的。”

“那就好。”红药说。

片刻之后,缃儿拉着车子出了院门。青梅也走到美人靠边上,随意地斜欹着。

“我知道你心肠好。但谁不知道二公子挨打是因为她?夫人能让她留下那是发了善心了,你怎么还敢同情她?”青梅说。

红药笑笑,道:“话虽这么说,但二公子挨打当晚她本可以不站出来的。她不应该承受这些。”

青梅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劝不动你呀。等你受累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呢!”

“怎么会。”红药说。

青梅突然咳嗽了几声,惹得红药一阵紧张。

红药一边抚了抚她的背,一边说:“你才是听不进去话的那个。没见过谁当大丫头操劳成你这样的,身子也不见好透。”

“没事,只是刚才话说得急,吸了口冷风罢了。”青梅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缃儿拉着载有十来盆盆栽的小车走在路上,鹅卵石铺成的地面有些打滑,拉起来很是吃力。

红药忙赶上来搭把手。等推过了鹅卵石的路段,车子才重新轻快起来。

“拉车的事情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干呢?”红药问。

缃儿答道:“这几天有些梅树要移到园子里去,所以伙计们就顾不上这边了。对了,听说大公子要亲自去栽一棵桂树,但这几天都没有见到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公子这几天都不常在院子里待着,我去过院里几回也都没见到他。种桂树是为了图个吉利,想必不会忘,许是有更重要的事。”红药说。

“大概是。”缃儿道。

红药想起方才的事,又对缃儿说道:“青梅她其实是挺好的一个人。方才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之前的事情,往大里说会让人觉得品德有问题。你也知道,旁人对我们的要求有多苛刻。她也只是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害怕自己也成为言论攻击的对象,所以刻意与你划清关系。”

“嗯,我明白。我不会怪罪他人的。”缃儿说。

红药笑了笑,与缃儿分别了。

月牙也拉着小车从夏舜卿院子那边过来,赶上缃儿后,她开玩笑道:“姐姐怎么又跟红药姐姐打听大公子的事?因为二公子不理你,你另寻高枝了?”

缃儿冷淡地说道:“瞎琢磨可不是什么优点。”

月牙不服,道:“我琢磨得能有你多?这次搬花我说我去搬大公子院里的,无非怕那帮刁钻的人为难你。你却不同意,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缃儿笑了:“论刁钻,谁能比过你去?你我都受得住,还怕其他人?”

月牙撇撇嘴嗔怪起来:“你果然还在记恨我呢。教训起我来,语气跟我娘似的……”

月牙突然不说了。

缃儿看出她的情绪突然低落,问道:“今天你娘没来看你吗?”

月牙摇摇头,道:“说了今天来的,但是没来。可能有其他的事吧。”

缃儿劝道:“想是路上耽搁了。不是说她住在乡下,离这里二十里远嘛。”

月牙笑了笑:“你说得对。上次我娘来还跟我抱怨说路太远了,想求夫人早点许我出去嫁人呢。她说她跟我爹把嫁妆都准备好了。”

缃儿也笑道:“虽然你幼时因为家贫被卖为奴婢,但好歹父母还是爱你的,现在也快苦尽甘来了。真好。有没有看上的人呀?”

月牙听了咯咯地笑:“没有啦!”

夏尧臣这几日一直在国子监同窗之间活络。除宴会之外,还有马球、捶丸、蹴鞠等活动,凡是能参加的都参加了。

经过一番努力,夏尧臣说服了几十个人在检举信上联名。

这天,夏尧臣正准备拿着检举信和寻来的刘长生旧日策论文章抄本去找林御史,却突然接到陈祭酒的通知。

夏尧臣匆匆赶到陈岩的宅邸,只见厅的一侧有张红木罗汉床,围子上雕着溪山竹石图,十分古朴雅致。

罗汉床的正中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幅棋局。陈岩头戴黑色蝉腹巾,身着茶色松竹暗纹直身,闲适地坐在罗汉床上,正在琢磨棋局。他的脸庞亲切柔和,神情淡然,并不像有什么急事。

夏尧臣心安了些。

“先生。”夏尧臣见礼。

“你来啦?来与我下一盘。”陈岩招呼道。

他那一如往常的儒生气质总是能吸引夏尧臣的目光。从年少时开始,夏尧臣就对这种气质十分神往,以至于长大后竟有几分他的模样。

夏尧臣顺从地坐到对面,将黑白棋子分装到罐子里。

两人猜先,夏尧臣得了先手。他拈起玉子,毫不犹豫地把首子下在星位上。

陈岩笑了,他一边落子一边柔声道:“你每次都下这里。”

夏尧臣也笑笑:“学生愚钝,习惯养成了就难改了。认定了的事也是一样。”

陈岩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不做理会,而是问道:“乡试考得如何?试后都没见过你了。很忙吗?”

夏尧臣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想知道自己在忙什么,所以没提举报信的事,只不好意思地说:“在张榜前学生也不敢确定考得如何,怕被先生责问,故不敢来。”

“我还能不放心你么?”陈岩笑了,随后他又叹息了一声,道,“只盼你多来看看我。将来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心思回国子监呢,到时再想见你可就难了啊。”

陈岩虽然认夏昭明为老师,但自去岁差点被廷杖之后,再也没去夏宅拜见过。等夏尧臣中举离开国子监,陈岩确实再难经常见到夏尧臣了。

陈岩说得恳切,这让夏尧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起身向陈岩深深作揖道:“先生的慈爱与教导,学生从不敢忘。学生会经常来看望您的。”

“你是个好孩子。”陈岩扶住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过等夏尧臣再坐下后,陈岩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了。他说道:“所以,有句话我得对你说。”

“先生您说。”夏尧臣又是疑惑,又是忐忑。

陈岩拈了一颗棋子在手上,斟酌一下这才说道:“我知道你怀疑刘长生入学国子监其中有违规行为,但现在还不是检举的时机。”

这话无疑是夏尧臣所能预料到的最坏的内容。

去岁皇上继位时,欲尊其生母为太后,但因不合礼法遭到群臣反对。陈岩得了夏昭明的支持参与其中,不料天威震怒,他与一众官员被罚于午门外当众受廷杖之刑。又早失圣心,原本大好的前程也到了头。

此番试探让夏昭明知晓了皇上对此事的态度,于是随后夏昭明提议同时尊先帝皇后与当今皇上生母为两宫太后,经礼部合议后通过,天怒方息。

那是皇上第一次如此不顾后果地坚持己见,夏昭明也没有料到。事后他一边隐藏最初的想法以明哲保身,一边尝试改变皇上对那些官员尤其是陈岩的态度。但他没能改变皇上的想法,这让整件事看起来是他在有意拿陈岩当他进阶的垫脚石。

或许是因为心存埋怨,自那之后陈岩再未拜访过自己的老师夏昭明。夏尧臣知道缘由,因此能理解陈岩的做法,也仍然相信他是光风霁月之人。即便在刘长生的事情上陈岩有嫌疑,但那次去郑远朋的乔迁宴后,夏尧臣已经打消了疑虑。

然而今天的陈岩在夏尧臣的眼里重新变得可疑起来,尽管他不愿意相信陈岩是这种朝秦暮楚的人,更不愿意相信陈岩会做徇私舞弊行为的保护伞。

“先生,这件事跟您无关,对吗?”夏尧臣看着他,眼神充满了不解。

他是多么希望陈岩给他否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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