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闲悠悠道:“是沈欢的女人没错,但以她那低贱的身世,是进得了永安侯府大门的女人么?别说是进沈府做妾,就是做婢,只怕沈府都怕她玷污了沈府的门楣。”
众人恍然大悟,一齐点头称是。
“没错,我怎么把这点给忘了。上个月沈府才来苏州下聘礼,婚期都定好了,十一月初八完婚。”
“男人再怎样在外面拈花惹草,可到了娶妻生子时,总归要把心收回来的。”
“嘿嘿,听说沈欢十三四岁就在外面浪,他家人都管不住他。拜过一些武林高手为师,学了一身高明武功,跟黑白两道都打过交道。京都那帮有权有势的公子爷都很服气他,都以他马首是瞻。而且咱们也见过沈欢一次,沈欢确实长了一张迷死天下女人的脸,偏偏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当真潇洒得很,这样一个男人,娶了老婆以后真会收心么?”
“哈哈,就算沈欢不想收心,装个样子出来又有什么难的?那样的富贵显赫之家,他沈欢再潇洒再爱浪,自己的终身大事他也一样做不了主。”
“嗯。众人又一齐点头同意。
一人忍不住叹道:“真不知沈欢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荣华富贵,身份地位,皆是唾手可得。就连娶个老婆,都是咱们苏州城里百年一出的绝色。”
其他人也叹道:“再风流潇洒的男人,得这样一位绝色佳人相伴,心岂有收不回来的道理。”
“哎,就是啊,即使想出去风流快活,只要李紫苏梨花带雨的一哭,哪个男人抵得住。”
众人意兴阑珊之际,贾琪忽道:“方兄,你确定潇雅真的回乐华阁接客了?”
方闲道:“怎么不真?即使现在沈欢因为娶妻抛弃了她,她一回去乐华阁,金陵的阔少富商依旧对她趋之若鹜,她的身价不跌反涨。”
一个公子哥儿“咦”一声,道:“沈欢不是替她赎身了吗?按理说她跟在沈欢身边也有两年之久了吧,就算现在沈欢对她弃之如敝屣,当初也不会亏待了她,以她那种性子,何必再回到这歌舞场中来?”
“呵。”另外一个公子哥儿嗤笑道:“那种女人,本来就是要靠着男人才能生存下去。沈欢自不可能娶她,等再过两年人老珠黄了,她再出来接客,就是琴技再好,谁还乐意听?”
“好、好、好。”贾琪面带笑意,连说三个好字,右手拿起桌上的纸扇,连拍左手手掌三下。
方闲瞧他神色,笑道:“贾兄,什么事情值得这么高兴?”
贾琪笑道:“潇雅重新出来接客,咱们在座的各位也算她的旧相识了,难道不该去给她捧捧场么?这么久没听她弹琴了,我还真有些想念呢。”
“对对对!”立刻有一人兴奋附和道:“那女人以前就爱摆出一副清高冷艳的姿态,不肯陪`睡觉也就罢了,连喝酒都不肯陪喝一杯,攀上沈欢后,架子更是摆得比皇帝的贵妃还大。哼,如今她也不过是一只被人穿过扔掉的破鞋,我看她还怎么在我们面前摆架子!”
一少年拍手道:“那还等什么?我们明天就动身上金陵,一起给潇美女捧场去。这回小爷可得当面好好质问她,当年宁肯跳湖都不给亲嘴,现在成了破鞋,那贞洁还要给扔掉她的人守么?”
“哈哈哈……”
酒席上爆发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众少年经过短暂的失落后,最后还是能够在酒席散后尽兴而归。
黄昏了。
金光灿烂的夕阳静静洒照李园。李园是一座典型的苏州园林,古典、精雅、幽静。李园内的亭台轩榭、假山池沼、花草树木,布局美妙绝伦,游览园林中,满眼清新自然的景物,没有红尘俗世的喧嚣,仿佛身处与世无争的山林中,让人感受到“如在图画中”的美感。
李紫苏就是在这样古典美丽的园林内生活了十八年,李园是她的家。直到她出嫁那天,才会离开李园,离开她的家。
那本该是遥远的那一天,随着李紫苏一天天长大,离家的日子已是一天天迫近。
李紫苏从早上起,就一直待在她的梳妆楼上,没下楼过。桌上搁着一只绣花棚架,今天绣了一只蝴蝶,李紫苏就没有心情绣了。她坐在窗前,木雕泥塑般,望着窗外的天地发了一整天的呆。
雅致的闺房里,还有两个名叫夏蝉、冬雪的丫鬟默默站在小姐身后。
两个丫鬟默默对视一眼:最近小姐心情不好,难展笑颜,她们也不敢随便打扰小姐的清净。
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紫苏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即使她的家人会担心她。她喜欢每天黄昏时在她的梳妆楼上观看绚丽夺目的晚霞,从这个窗口望出去,她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鸟群在天空上盘旋飞舞;无边无际、烟波浩渺的江面上,两艘扬起白帆的船只似乎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使去;绿色的田野上,一个牧童骑在老黄牛背上吹笛子,暮色已降临,牧童还不想着归家;河堤上杨柳依依,行人来来往往。
她很渴望像她哥哥一样,到外面的世界去走一走。可是一个闺阁小姐,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从小到大,无论她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丫鬟。她们会告诉她,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有时候她不耐烦了,对她们大发脾气,她们也只是温顺地低下头,任她把脾气发完,过后照样如此。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十八年。她唯有在每日黄昏时,看着窗外的世界,排遣深闺的忧愁和寂寞。
她是那样向往外面的世界,却又是那样深深眷念她的亲人。这世上,没有人比她的爹娘、哥哥更爱护她的了。可是不久的将来,她就要离开家,离开苏州,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去了,那里有一群陌生的人,会成为她的家人,那些家人也会像她的爹娘、哥哥那样爱着她吗?
屋外忽然一阵脚步声响动,夏蝉、冬雪一齐朝门口望去,只听得一个欢欢喜喜的声音传进来道:“妹妹,你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踏入房中,两手抱着一只色彩鲜艳的泥塑燕子,走到李紫苏身边,举起那只燕子到嘴边,两边腮帮子一鼓,那只燕子立马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这叫泥咕咕,是在民间非常流行的玩意。
而这少年正是李渭,他放下手中的泥咕咕,笑道:“前儿你不小心把陶响球摔坏了心疼了半日,我叫仆人给你买了这个,叫泥咕咕,喜欢吗?”
李紫苏回过头来,一张秀美清艳的白皙脸庞上犹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眼神空洞无物,看了一眼李渭手中的玩意,无精打采道:“你放桌上吧。”便又转回头去。
李渭搔搔头,把泥咕咕交给了一边的冬雪,道:“妹妹,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啊,别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快闷出病来了。”
李紫苏站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李渭也跟着在桌子另一旁坐下。
李紫苏抬眼看了看哥哥,道:“我什么心事都没有,哥哥,你以后少惹爹娘生气了。”
李渭冤枉道:“我这几天来可什么事情都没干,怎么惹他们生气了?”
李紫苏秀眉一蹙,严肃地道:“那是爹娘不准你出门。那等你可以出门了,你是不是还要像以前一样在外面胡闹?”
李渭摸了摸鼻子,讪讪然:“我又不是成心惹他们生气的……”
“为了一个戏子,你跟人家打架,还把戏院给砸了,还不是成心?娘亲为此气得躺在床上两天。哥哥,你怎么还这样不懂事?”
李渭挺起胸膛,大声辩解道:“戏子怎么了?戏子也是人,他叫柳清河。我一点也不曾看低过清河,我俩虽然相识日短,可一见如故,互为知己。是方书书那混蛋嘴巴里不干不净,对清河动手动脚。清河是我朋友,见他受辱,我当然得为他出这个头。”
李紫苏也有点生气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所以哥哥为了这个朋友,就一点也不顾及爹妈的颜面?”
刚刚还振振有词的李渭立刻泄气了,“我、我……”
“哥哥是我们李家的支柱,我和爹爹妈妈一心盼望哥哥用功读书,将来进京考取功名,像祖父一样光宗耀祖,也好让爹娘颐养天年。”
“好了好了。”李渭霍然站起来,不耐烦地一挥袖子,“读书读书,二老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你也来这套说辞了,清河就没跟我讲过这种话。”
“那个戏子当然只会捡你喜欢听的话来哄你开心。”
“我再讲一次,他有名字,叫柳清河!”
李紫苏神色冷漠,道:“他叫什么名字与我何干?”
李渭气道:“你!”
李紫苏道:“我什么?哥哥为了这个柳清河,莫非也要动手打我吗?”
“我哪敢打你,只是希望你不要这样轻视我在外面的朋友嘛,清河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李渭委屈道:“平日里我什么事情不顺着你的意思?就前两天你养的那只灰兔子咬了我一口,都把我手指咬出血来了,我也很生气想把那只灰兔子摔死,可我知道你把那只兔子当作是你的朋友,你不想跟我们说的话都对那只兔子说。那只灰兔子要是真死了你肯定伤心。那我还敢把那只兔子怎么样?还不是白白挨它咬了一口。”
听到哥哥这样说,李紫苏声音也柔了下去:“以前我不曾劝过哥哥要考取功名,以为哥哥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从此走上正途,可哥哥只会在外面胡来,做妹妹的怎能不担忧?”
“我就非得走读书这条正途?”
“不想读书,那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前年让你跟舅舅学做生意,你也说做不来。”
“是是是,我李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了。”李渭跺脚,气急败坏道:“我李渭天生蠢笨,到现在连论语都没背下来呢,还指望进京考取功名?我连乡试都考不中。这辈子我是没指望进京考取功名给李家光宗耀祖了,倒是妹妹你,不久的将来就要嫁到京城去了,等做了永安侯府的大少奶奶,看在咱们一个爹妈生的份上,可别忘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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