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地处江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灵州人信佛者众,城里城外大小寺庙十余座,只灵州城东玉山上便有两座佛寺,一座白鹿寺,建成已百年,另一座东吉寺,五年前建成,近两年香火旺盛,更受灵州百姓青睐。
二月中,灵州城赵员外独女赵宝月携婢女前往白鹿寺上香,晨时出发正午前到,原定在白鹿寺中住一晚,次日归家,不料却在当晚失踪。
赵家收到消息急忙报官,官府查了月余,将白鹿寺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仍旧一无所获。
无奈,赵员外发布悬赏令,提供赵宝月消息者,赏银百两,寻到赵宝月者,赏金百两。一时间,灵州汇聚各路江湖人士,白鹿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三月,想要赚得赏金的人将灵州城里城外翻了个底朝天,失踪的赵宝月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四月,灵州重归平静,白鹿寺因为赵宝月的下落不明,愈发冷清,别说和几年前相比,甚至不及几个月前热闹。
四月初恰逢雨季,白鹿寺中供客人礼佛暂住的厢房空了大半,与五里外人满为患的东吉寺相比,像是两个世界。
谢汐楼便是在这个时候住进白鹿寺的厢房,决心找到赵宝月,赚得这黄金百两。
白鹿寺的厢房位于大雄殿旁的东跨院,院中有棵千年银杏,绕树一周是二层小楼,大小十余个房间,回字型分布。院落的布置不似灵州寻常建筑,倒是有西南异族风格。
僧人引着谢汐楼到二楼角落的房间,正要离开时,被留住脚步。
谢汐楼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看模样十七八岁的年纪,清秀细弱,一双杏眼亮如琉璃盏,虽是少年打扮,长相却有些男女莫辨。她笑眯眯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听闻赵家娘子失踪后,赵娘子的贴身婢女长住寺中为赵娘子祈福。在下此次前来,便是想见见这位姑娘。”
自赵宝月失踪后,无数人来寺中问过当日的情形,亦有无数人想要与赵宝月的贴身彼女碧桃见上一面,白鹿寺里的僧人早已习惯,闻言并不推辞:“碧桃姑娘暂住在后院禅房,施主自行前去即可。”
“如此甚好。”谢汐楼将随身带的包袱连同着帷帽放到屋中圆桌上,继续打探,“关于赵家娘子失踪一事,师傅可还知道更多信息?”
僧人垂着眼睛,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回答过无数遍,没有丝毫停顿:“白鹿寺人来人往,贫僧同师兄弟们并未特别留意赵姑娘,引着她进入厢房后便离开。我们也是第二日,才知晓赵姑娘失踪的消息。”
第二日?
赵员外说,赵宝月在当晚失踪,为何寺中僧人第二日才收到消息?
谢汐楼藏起心中的疑惑,继续问道:“赵姑娘失踪后,她的住处可有什么异常?”
“除了床榻有些凌乱,其余各处并无异常,说是无人住过也不为过。”
“赵姑娘经常来寺中礼佛吗?”
“是,赵老夫人信佛,时常带着后辈们到寺中上香,赵老妇人过世后,赵姑娘逢初一十五便会来寺中。”
“灵州内城距白鹿寺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当日往返时间足够,为何赵姑娘会在寺中留宿?”
“贫僧不知。”僧人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几年前赵姑娘确是当日往返,也是最近一年才借宿寺中,但具体缘由,或许只有赵姑娘知道了。”
见谢汐楼没有更多的问题,僧人告辞离开。谢汐楼歇息片刻后环绕四周,打量着房间。
房间不大,一张床榻便占据了小半空间,窗前搁着一张软榻,另一侧角落立着古旧橱柜,然后便是房中的圆桌。
谢汐楼未在房中多耽搁,抓起帷帽离开了厢房。
二楼厢房外是绕院一周的檐廊,木质地面踩有咯吱咯吱的响声,外侧栏杆是最简朴的式样,栏杆下放着几根竹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站在栏杆旁,一眼可望到院中的每个角落。
近处银杏树桠上挂着翠绿的嫩叶,似折扇,坠满枝头。远处宝殿屋顶清晰可见,飞檐上的走兽尚能看轮廓。更远处群山层叠,山巅藏在稀薄云雾中,不见影踪。
远山近景,交相呼应,千古画卷。
引她来的僧人已不见了踪影,院中银杏树下的石桌旁有两个正在闲聊年轻人,估摸着也是借宿在寺中的修行者。其中一人书生打扮,正安静阅读手中书卷,另一人在一旁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面前放着几个鲁班锁样式的物件。他听到声响抬头望,瞧到谢汐楼,兴奋挥手:“新来的吧?在下步思文,兄台怎么称呼?”
谢汐楼看了眼天色,阴云密布,松了口气,将帷帽捏在手中,边向楼梯的方向走,边笑着回应:“在下谢汐楼。”
她快步走到院中,与二人见礼,在空着的石凳上落座。
“谢汐楼……”步思文重复着她的名字,突然睁大双眼,“你可是那个有名的谢神探?!”
她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谢汐楼谦逊道:“不敢当。”
一旁的人似乎没听过谢汐楼的名号,面露疑惑,步思文热情解释:“近半年,谢兄在江南道查破了好几桩疑案,拿下不少官府赏金,名声大噪,被称为江南神探,传说没有案件能难得倒他。”
谢汐楼挠挠头:“……神探不敢当,在下破案只是想赚钱。”
今日天色阴沉,刚刚隔得远未曾看清,此时回过神来,步思文仔细打量谢汐楼的面色,直爽开口:“谢神探可是来拜药王殿的?”
一旁的书生轻轻咳嗽几声,没能打断步思文的话。
步思文语速极快:“我观谢神探面无血色,像是生了病,而且病得还不轻,定是来拜药王殿求痊愈的。我虽然不是灵州人士,但已到灵州两个多月,对城内大小寺庙多少有些了解。药王殿还是城西临安寺更为灵验,谢神探要不去那里试试?”
谢汐楼失笑,不自觉用手背蹭了蹭略微冰凉的脸颊:“我并非为此而来。我自幼生有痼疾,脸色虽然难看了些,好在性命无忧,不妨事。”
步思文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一旁的书生合上手中书卷:“在下穆元。谢兄可是为失踪的赵姑娘而来?”
谢汐楼并不隐瞒:“穆兄是如何猜到的?”
穆元眉面貌寻常,眉眼中的书生气,让人不自觉愿意与其交谈。他还未回答,一旁的步思文抢先开口:“我们二人在这住了一个月,来来往往遇到不少人,十有**都是为这宗失踪案而来。现如今有谢神探在,相信失踪的姑娘很快便会寻到!”
谢汐楼顺着打探:“听说赵姑娘是在当晚失踪,第二日才被发现?”
步思文晃了晃脑袋,摆弄着散落在石桌上的几个机关,随口回答:“一个月前,我还未来白鹿寺,知道的不多。只知晓那之后,白鹿寺愈发冷清,我这才能住进来。”话音刚落,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有个消息,不知道和尚们告没告诉你,那个赵家娘子便是在这座院落中消失的。”
谢汐楼双眸亮了起来:“二位可知是哪间屋子?”
步思文指了指谢汐楼所住厢房外檐廊的另一侧:“就是那间。不过你来得不巧,几日前刚好有几人结伴而来,那间房连同着两侧的几间房,正被那群人占着,不然你还能进去瞧一眼。”
那几间房门窗紧闭,不像是有人在的模样,谢汐楼只看一眼就挪开目光:“无妨,晚些时候等他们回来,我借着看一眼便是。”
步思文摇头:“那几人古怪得很,平常见不到踪影,也不晓得在做什么。有一次黄昏时碰到他们从外面回来,我上前打招呼,那群人理都不理我……他们怕是不会让你进房间。”
那就趁他们都不在时,悄悄进去看一眼便是。
谢汐楼心中这么想,面上却摆出一副遗憾的神情,绕过这个话题。
四月初天气还有些寒凉,刚坐下时没什么感觉,时间久了,石凳的凉气一丝一毫沁入身体,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谢汐楼起身告辞,步思文似还想多聊几句,被一旁的穆元阻断了未出口的话:“谢兄有要事在身,我们就不打扰了。待谢兄事情忙完,随时来愚兄房间临碟。”
谢汐楼没听懂他的意思,重复着他的话:“临碟?”
步思文抢着解释:“穆兄是青城人,他们那里‘临碟’就是‘喝茶’。”
谢汐楼恍然大悟,笑着应允:“倒时候穆兄步兄不要嫌我烦才是。”
几人寒暄几句,谢汐楼离开厢房院落去往后院寻赵宝月的婢女碧桃。
白鹿寺建在半山腰上,前后五进院落,地势一进比一进高。谢汐楼拾阶而上,踏过历经岁月洗礼坑坑洼洼的青石板,鼻端萦绕百年佛香,耳边飘入僧人们诵读的佛经,心情莫名平和。
后院正殿是存放经书的地方,左右偏殿供奉着佛像,供香客诵经念佛,赵宝月的婢女碧桃目前正被关押在这里。
说是关押,白鹿寺并未限制她的活动。赵家将她留在寺中为赵宝月祈福,她便将自己囚禁在佛祖前的方寸天地间,等待自幼陪伴的小姐归来。
院落虽则地势最高,实则隐在前方高耸宝殿之后,极为静谧,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谢汐楼跨过大门,见东侧房门敞开着,门后桌几旁跪坐着一素衣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正伏案誊抄经书。她靠近瞧了一眼,不少字有错笔,横竖撇捺不成章法,但书写工整,誊抄之人的用心可见一斑。
碧桃早已察觉她的靠近,将最后一字收尾搁笔后,抬起头盯着谢汐楼:“施主可是为我家小姐而来?”
谢汐楼从一旁拉来个蒲团,盘膝而坐,笑眯眯纠正:“是为了你家老爷的百两黄金而来。”
如此直白的话让碧桃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很快恢复正常:“是了,大多数人都是为钱而来,除了老爷,又有谁真的关心小姐的死活。”
若没有利益趋势,谁会千里迢迢赶到灵州找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佛前线香燃到尽头,碧桃起身取了新的点燃,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
香烟袅袅升起,惊扰一室静谧,谢汐楼沉默片刻开口询问:“劳烦姑娘将赵姑娘失踪前后的事,重新讲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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