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这一晚舒湘睡得难得的安稳。
梦中,父亲爽快顺从自己的意愿,李焱无奈写了和离书,华奕朗和自己高高兴兴地离开京都。被仆从叫醒时,舒湘脸上还挂着不自知的笑。
她匆忙应了一声屋外的仆从,坐起身来,情不自禁回忆梦中情形,梦里太美好,只是能成真么?
屋外的仆从道:“昨日来过的华将军求见”。
这会天色刚亮,华奕朗这么大早就过来了,舒湘简单收拾,随仆从来到前厅。
华奕朗长身玉立,背着手正端详着室内的摆件。
“耀之”,舒湘轻唤了一声。
华奕朗转身,皱在一起的眉头在看到舒湘的那刻缓缓舒展开来,眼神中柔光流动又透着熠熠神采。
或许是错觉,舒湘立觉有些昏暗的室内亮堂了几分。
“在这休息得好么”,华奕朗柔声问道:“我想今日去另寻个住处,青青,你和我同去么?”
舒湘摇了摇头,回道:“昨晚仆从给我父亲递了封信,想来这几日他应该会来此处,我在这儿等他”。
“赁个院落的事就麻烦你,我还想要些诊病时需要的工具”。
“你还想像广济堂时那样?若一切顺利,我们会很快离开这里”。
美梦成真那是再好不过,可现在一切未知,舒湘心中始终忐忑,她淡淡一笑:“我在自己住处悬壶问诊,可以养活自己。你和华将军何时会面见圣上,若圣上怪罪,想好退路了吗?”
退路?前世华家军疫病和战损,将士折损大半,父亲身死,太子有心夺取兵权,那时是退无可退,为保剩下兄弟性命,华奕朗抱恨自戕。现下,兵力丝毫未减,攻打南越只能靠华家军,想动华家军可不是那么容易,父子二人最差亦是告老还乡。
重活一世,华奕朗本就歇了为天子卖命的心思,告老还乡的退路也没多差。他眉头微蹙,正要安慰舒湘勿需多虑,仆从在门外通报:“世子妃,长宁侯来了!”
长宁侯舒敬安一脚踏进厅内,见到舒湘和一陌生青年男子立在室内说话,眉间难掩的焦急顿时变作惊愕,眼睛眨动几下,确认陌生男子的确不认识,惊愕的神态又化作恼恨。
“他是谁?世子贤婿呢?你怎么大清早的和他独处一室?!”
舒湘待要开口,华奕朗向舒敬安行礼道:“不才镇安将军华弘之子华奕朗”。
舒敬安并不关心对方是谁,只担心李焱知道此事后难于收场。他向华奕朗点点头算是回礼,继续追问舒湘:“世子不在这儿吗?”
长宁侯夫人修氏跟着进了屋,突然看到华奕朗亦是吓了一跳。
舒湘向二人行了礼,请坐厅内主位,又命仆从上茶,这才对华奕朗道:“耀之,你先去忙”。
华奕朗岿然不动。
修氏问道:“这位公子是谁?”
华奕朗亦不搭理。
修氏脸上有些挂不住,舒湘应道:“他是华奕朗”,边说边走到华奕朗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往外走,华奕朗被迫跟着她挪了出去。
被舒湘一阵推搡,又让他莫要频繁来访火上浇油,他不想舒湘为难,勉强答应,叮嘱道:“莫要和他们过多拉扯,万事有我,我晚些再来”。
打发华奕朗离开,舒湘回身进屋,长宁侯夫妇将这一切看进眼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舒敬安脸上的颜色变化不停。
“是不是他带你私奔?现在你俩回来做什么?嫌脸丢得还不够吗?你现在住的可是襄王府的宅院!”舒敬安气得嘴抖,声音发颤。
“父亲”,舒湘声线平静,并未受半分影响:“这不是请您来,同意我和离,我便向世子讨要和离书么?”
“世子知道吗?他怎么说?”舒敬安想到李焱,想到舒湘的厄名,额头渗出汗珠,声量不自知的小了些:“你做什么招惹上王府?”
他的脸熟悉又陌生,舒湘盯着舒敬安,他的嘴不住的开合,她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她不了解他,长至及笄,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日子大概不过月余,她又觉得很明了他,玉珠姐姐的絮叨和他做过的事,他自私又爱财是一定的。
“你怎么还似没事人?我们不求你给长宁侯府光耀门楣,只希望你别给我们添堵,这都做不到?”修氏尖锐的嗓音唤醒舒湘的沉思。
她抬眸,修氏龇牙咧嘴的神情显得十分痛苦,眼神中似要烧出火来。
修氏的确难受,她本计划好的天衣无缝的方案不知何故翻了车,连带乳母的家人无缘无故殒命好几人。这些和舒湘全无瓜葛,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舒湘厄名远扬,虽然许多是她暗暗推波助澜的结果,但时至今日,她也有些恐惧舒湘或许真和厄命有甚关联。舒湘若和离回了长宁侯府,她怕是日日都睡不着。
最好是死在外面。
当然,这份心思便是她的丈夫舒敬安,她还不敢挑明了说,即便她揣测他的心思应该也相差无几。
昨晚得知舒湘失踪多日,竟然和世子李焱一起回府,却又主动要和离,修氏当时就想当面问舒湘个明白,若不是夜深舒敬安阻拦,她即时就想来探访。她实在没法安心。
“当初嫁入王府冲喜,襄王妃亲口允诺,只要世子康复我即可离开王府。襄王妃给了我有她官印的和离书”。
舒湘扫过二人脸庞,他们的神情没有一丝在意她,只有焦灼于襄王府的怪罪和可能的责罚。
那便顺着他们的心意说罢。
“襄王府为何如此爽快,想必父母都明了,无非是我厄名远扬,不想沾惹。如今我回到京都,他们面也不见,只想尽早打发我走。我们还是识趣些,主动提和离,说不定王府念我救治世子,还会给我些赏赐”。
舒敬安脸色惊疑不定,却有了几分相信,他问道:“你和华奕朗到底什么关系,襄王夫妇知道吗?”
“我和华公子,并无苟且不堪耳闻入目之事。我孤身在外,他帮助我良多”,话锋一转,舒湘又继续说服舒敬安:“王爷夫妇最在意的只是我的厄名,就像父亲一般”。
“青青,其实许多事情不是如你所想那般——”
舒湘并无兴趣听舒敬安掩耳盗铃的解释,她打断道:“只要父亲同意和离,我远离王府视线,王爷夫妇感激父亲还来不及,怎可能怪罪于你。只怕父亲咬着不松口,襄王爷要做什么出格的事,谁也说不定”。
“襄王爷王妃真是如此想?”修氏半信半疑,追问道:“那你父亲若同意和离,你以后怎么打算?难道在长宁侯府做一辈子下堂妇?”
“我并未在京都长居过,若取得和离书,我或许回云城,或许去玉邺城。母亲的家业不是都在那边么,京都谢家的产业都给父亲操持,算是我不能在身边尽孝的补偿”。
“你父亲为那几间店铺,操碎了心!这些年,长宁侯府不知贴补多少钱在里面。说起来,还不是你父亲念旧情,想着你母亲的好,为你铺路——”
“若是如此,我变卖这些店铺,把银钱给父亲也是一样,若是亏损,等我到玉邺城再补父亲银钱”。
修氏神色尴尬了一瞬,又恢复常态:“那倒是不必折腾,你父亲天生劳碌命。只是这些店铺现时真不值多少银钱”。舒湘离开京都,再无瓜葛,皆大欢喜,只是谢家的家财和长宁侯府也没了瓜葛,多多少少总舍不得。若当初计划成功,玉邺城的家财说不定全归了侯府。
修氏那点心思,谁人不懂?舒湘没再搭理,径直问舒敬安:“父亲,你意下如何?”
一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舒敬安和修氏一样,心思早活络起来,只是这样仓促决定,只得京都的铺面,总有些不甘,他回道:“我们总得和王爷王妃见个面,当面说清楚罢。若真如你所说,他们可是欠下我们一个人情。我们冲了喜又主动离去,他们怎么也得好好补偿才是”。
舒湘心下不禁嗤笑,父亲果然如玉珠姐姐所说,可叹母亲当年迷了眼睛。
“那便如此说定,我尽快约见王爷王妃,父亲大人等我消息”,有钱财开路,世上刀山火海般的难事瞬间变成微末小事,玉珠姐姐果然没说错。
“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这可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
修氏自顾自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舒湘已有唤仆从送客之意,视线扫向门外搜索着下人,迎面撞上李焱的目光,阴郁如不知底的深潭。
他面色暗沉,大概是知晓长宁侯来此处的缘故。
舒敬安和修氏如弹簧般腾地一下站起身,客气道:“世子贤婿,我们是接到小女送的帖,许久未见,特来探望”。
李焱尬笑一声,和风细雨道:“昨夜刚回”,又嗔怪舒湘:“你记挂父亲,怎么不和我吱一声,我也好叫人亲自去侯府迎接”。
“这次我与青青在外共历生死,父亲正想邀请侯爷和夫人到王府相聚,为我俩接风洗尘,祛除污祟。不知侯爷和夫人何时有空?”
舒敬安和修氏互望了一眼,又都看向舒湘,她几句真几句假,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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