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仙界的晨曦总是从东极天柱开始。
霞光如熔金般倾泻,流过七十二重云阶,漫过三千仙域的飞檐斗拱,最后在混沌神宫最高的琉璃瓦上溅起一圈七彩光晕。
云海之下,亿万生灵的祈愿化作点点金光,顺着天地法则的脉络汇聚成河,日夜不息地流向神宫深处——那是三界权柄的象征,亦是混沌神主月无缺理应坐镇之地。
宫门次第洞开,值日仙官手持玉笏垂首而行,仙娥们裙裾曳过白玉地面却不闻半点声响。
一切都秩序井然,一切都完美得像是天道运行的具现。
直到那叠青玉简被推至紫檀长案边缘。
“以后这些,你们处理。”月无缺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陈述“今日天晴”这般简单的事实。
他今日未着神主冠冕,只一袭玄色广袖常服,银发以一根木簪松松束起,露出线条清绝的侧脸。
若非那双眸中偶尔流转的混沌气息,任谁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位避世修行的散仙。
长案对面,五位仙尊僵立如塑。
最左侧的凌虚仙尊手一抖,险些摔了怀中抱着的山河地理图。中间那位以沉稳著称的明法仙尊,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挤出一句破碎的:“神主……这……”
那堆玉简正幽幽泛着灵光。最上面那枚刻着“北冥海眼异动处置方略”,下面压着“第三千六百届蟠桃会诸天席位重订”,再往下露出“西荒古战场煞气净化百年预算”的一角——随便哪件,都关乎一方仙域的气运兴衰。
“有些涉及重**则变动和资源分配,”资历最老的玄微仙尊上前半步,白眉几乎拧成结,“还需您亲自定夺……”
月无缺抬起眼。
那一瞬,殿内流动的云气凝滞了。并非威压,而是某种更微妙的东西——仿佛整个空间都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我夫人说,”他开口,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神主当久了,容易变成无趣的老古板。”
众仙尊齐齐一哽。
“我觉得有理。”月无缺站起身,玄色衣袂拂过案上未干的墨迹,留下淡淡星辉。他动作随意地掸了掸衣袖,尽管那里纤尘不染,“所以,我下岗了。”
“神主三思啊!”
惊呼声几乎掀翻殿顶。凌虚仙尊手中的山河图终于落地,展开的卷轴上,万里江山齐齐震动。
月无缺却已走到殿门处。晨光为他镀上金边,背影挺拔如孤松。
“只是不做这些琐碎公务而已。”他侧过脸,余光扫过众人,“三界若有倾覆之祸,我自会出手。平日——”
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勿扰。”
清光乍起,如月华泻地。待众仙尊追至殿外,只见云海翻涌,哪里还有神主踪影?只余那叠玉简在长案上静静躺着,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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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青溪畔,竹苑前。
溪水是活的,带着上游雪融的清冽,撞在卵石上溅起碎玉般的水花。岸边的“醉仙草”正开到第七重花瓣,每片花瓣颜色各异,随风摇曳时洒落星星点点的灵光。
几只刚破卵而出的虹光鱼在浅水处嬉戏,它们幼小的身躯半透明,游动时拖出七彩光痕,像是把彩虹碾碎了洒进溪流。
花小小蹲在青石上,赤足浸在水中。
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齐胸襦裙,外罩同色纱衣,长发用一根草茎随意挽着,几缕碎发被水汽濡湿贴在颊边。
听到破空声,她没回头,只伸手从旁边的竹篮里摸出颗灵果,“咔”地咬了一口。
“下岗成功了?”
声音含糊,带着笑意。
月无缺在她身侧显现身形,很自然地撩起衣摆,在她身边的青石上坐下。溪水打湿了他的袍角,他也不在意。
“嗯。”他看着她在水中晃动的脚踝,那上面系着条红绳,绳上串着三颗小铃铛——是他用混沌本源凝的,响起来不是声音,是法则的涟漪,“他们说我是无趣的老古板。”
花小小噗嗤笑出声,扭头看他。晨光映在她眼里,像是盛了两汪蜜糖。她伸手捏他脸颊,指尖还带着灵果的清甜。
“现在这样多好?”她歪着头,“陪我看花逗虫,煮茶听雨,不比整天对着那些冷冰冰的玉简强?”
月无缺抓住她作乱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很小,软软的,指尖因为玩水有些凉。他用指腹摩挲她手背,眼中笑意渐深。
“夫人说的是。”
溪对岸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噬金兽金宝正抱着一块拳头大的“星辰钢”大快朵颐。
这小家伙已经长到半人高,圆滚滚的身躯像个金色的毛球,唯有啃金属时露出的牙齿闪烁着骇人的寒光——但它啃食的姿态实在憨态可掬,两只小短爪紧紧抱着钢块,黑豆似的眼睛幸福地眯成缝。
流光蝶王彩衣停在一朵“月见幽兰”上。它的翅膀此刻是半透明的银白,边缘晕染着淡紫,每一次轻颤都洒落细碎光尘。
玄甲金龟玄老在旁边的石头上晒太阳,龟壳上的金色纹路在光下缓缓流动,它睡得沉稳,呼噜声居然颇有韵律。
屋檐下,暗影豹墨羽掀起眼皮看了主人一眼,又懒洋洋地阖上。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满整个廊下阴影,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每次落下都让周围的影子微微波动——那是暗影法则的无意识外显。
花小小把手从月无缺掌心抽出来,探身去够竹篮。她取出一块用荷叶包着的糕点,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
“尝尝,用今早采的‘清心莲’花瓣做的。”
月无缺接过。糕点入口即化,莲香清冽,甜而不腻。他其实早已无需饮食,但还是细细品尝——因为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一句评价。
“好吃。”
花小小立刻笑弯了眼,自己也咬了一口,满足地晃了晃脚。铃铛无声,但溪水中的虹光鱼却齐齐转向她,欢快地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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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的震荡,三日后才渐渐平息。
五位仙尊终究接下了那堆玉简。起初的手忙脚乱自不必提。
凌虚仙尊批阅北冥海眼议案时,误将“加固封印”写成了“炸开看看”,吓得北海龙王连夜上奏。
明法仙尊重排蟠桃会座次,险些把西方佛老安排到灶神旁边。
玄微仙尊面对西荒煞气预算,愁得白头发又多了三根。
但慢慢地,秩序重新建立。各司其职,相互制衡,遇到重大争议便五人合议——竟也运转得不错。
只是每月初一的例行汇报,传讯玉符亮起时,五位仙尊还是会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才敢将神识探入。
而传回来的,往往只有寥寥数字。
“可。”
“善。”
“你们定。”
偶尔多一句:“莫扰我夫人午睡。”
仙尊们面面相觑,苦笑摇头,却也渐渐品出些味道——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似乎真的……放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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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苑的日子流淌得缓慢而丰盈。
月无缺学会了辨认三十七种灵花的开花时辰,知道哪片云会在申时三刻路过溪谷,投下最适合小憩的阴影。
花小小教会他如何用晨露泡茶,如何从虫鸣的节奏判断明日天气,如何喂金宝时不被它兴奋的口水溅到衣袍。
他们会在雨后去后山采蘑菇——不是凡菌,是“地脉灵芝”的幼体,炖汤鲜美异常。
也会在满月之夜坐在屋顶,看月光如银纱般铺满山谷。花小小靠在他肩上,指给他看星辰的排列,讲哪颗星是上古某位仙尊所化,哪片星云是神兽陨落后的叹息。
墨羽有时会伏低身子,让他们骑上,然后一跃踏入阴影,瞬息千里。
他们去过南海看鲲鹏跃海,去过北境赏万里冰晶,甚至悄悄潜入过某次蟠桃会的云端——月无缺用混沌气遮掩了二人身形,花小小偷了两颗九千年一熟的桃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金宝又胖了一圈,现在它最喜欢的除了金属,还有花小小做的蜂蜜灵米团。
彩衣的翅膀颜色增加到十二种,能随心情变幻。
玄老依旧嗜睡,但某次魔道余孽误闯山谷,它只抬了抬眼皮,金色纹路一亮,那些妖魔便化作石雕——如今还立在谷口当装饰。
一切完满得像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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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个黄昏。
夕阳将天边烧成瑰丽的紫金色,溪水也染上暖色。花小小正用草叶编一只蚱蜢,月无缺在旁削竹笛——他最近对音律产生了兴趣。
忽然,两人同时顿住。
花小小手中的草叶断裂。月无缺指尖的竹笛出现一道细微裂痕。
他们对视一眼,齐齐望向天际——不是仙界,不是人间,是更深、更远处,那片连星辰都稀薄的虚空边界。
“感觉到了?”花小小轻声问。
月无缺颔首,眸底有混沌气一闪而逝。那种感觉极其微弱,像是隔着千万层纱布窥探烛火,但确凿无疑——某种庞大、古老、充满无序与贪婪的存在,正将视线投向这个宇宙。
不是玄玑老人那种谋算与侵蚀,而是更原始、更粗暴的……吞噬本能。仿佛饥饿的兽在黑暗中嗅到猎物气息,缓缓转身。
花小小放下草叶,靠进他怀里。月无缺收拢手臂,将她圈住。
“会来吗?”她问。
“会。”他答得平静,“但不必忧虑。”
“因为你在?”
“因为我们在。”
暮色渐深,第一颗星子在紫蓝天幕上亮起。溪水潺潺,晚风带来醉仙草的甜香。
金宝吃饱了,蜷在廊下打盹,肚皮一起一伏。彩衣收敛翅膀,停驻在花小小发间,化作一枚蝶形玉簪。玄老在梦中翻了个身,龟壳磕到石头,发出沉闷的“咚”声。
花小小仰头看他。夜色中,他的侧脸线条依旧清冷,但眼中映着星光,暖意细碎。
“这样的日子,真好。”她轻声说。
月无缺低头,下颌轻抵她的发顶。发间有花香,有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有家的味道。
“嗯。”
未来或许有风暴将至,或许需要再度执剑披甲,或许他和她、还有这些小家伙们不得不再次“上岗”,面对超越认知的强敌。
但此刻,星月在天,爱人在怀,萌宠在侧,溪声在耳。
足够了。
无论永恒还是刹那,只要彼此在身边,便无所畏惧。
竹苑的灯火亮起,暖黄的光晕推开夜色。而在无垠虚空深处,那道贪婪的注视,依旧缓缓地、不可阻挡地,靠近着。
夜还很长,故事也是。
月无缺不要做无趣的神主,他要陪夫人。我也要陪读者大大们[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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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神主下岗,萌宠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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