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裴渡再次轻叹了一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想起那少年落在他耳边的呼吸，福至心灵：
那少年是有呼吸的！！
不是怨灵！他！是！人！
裴渡瞬间觉得自己这几日的阴霾烟消云散，整个人神清气爽。
不是恶灵真的是……太好了！！
但是，他为何说“追你来了”这种话？难道自己曾经跟这人结下过梁子？
裴渡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虽自己对人的面容记不得心，但是这花孔雀般的衣着与精雕玉琢般的长相，应该是能记得的吧……
会不会是其他渡灵的弟子？裴渡又心道不应当。幽渊界十分辽阔，在不同地域有不同分区。无忧界是潋云宗所掌管区域，不可能有其他宗门的弟子进入。反正他渡灵这么多年，是万万没见过的。
想到这，裴渡决定仍旧将此事禀报宗主为好。
于是，他戴上幕离，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运转起体内不多的灵力，熟练地为自己套了隐蔽符和疾速符，向议事堂奔去。
虽说修炼一直没长进，但是裴渡的隐蔽符和疾速符炼得炉火纯青。打蛇都打七寸，裴渡觉得自己把有限的灵力集中用在这两个符咒上，实在是太明智了！
不多时，他就到了议事堂前，一路上畅通无阻，毫不痛快。但显形时，灰扑扑的身影从虚空中显现出来，宛如凭空冒出的一只麻袋。
“！！？？靠，什么东西。”
守在门口的弟子惊得大喊，见鬼似的往后跳开几米。
裴渡尴尬地干笑两声，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道：
“这位宗主好，劳烦禀报一下师兄，我是守渡灵堂的弟子。嗯，那个，我有要事禀报。”
很好，太久不与人交流了，一出口就成章。说完他就陷入了沉默。
门口的弟子眼角抽搐了两下，目光扫了扫他腰间的弟子令，默不作声地转身进了堂内通报。
太阳正烈，裴渡掀下幕离，抬头望向天空，微微眯起眼，心神一时放空：啊，那位太阳少年也是这般耀眼……不一会儿，他的脖颈便被这炽热的太阳晒得微微泛红。
很快，那弟子匆匆返回，看到裴渡的模样时，神色顿时一怔——
这哪是刚刚那个灰不溜秋的麻袋？
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双眼格外吸引人的目光，阳光下眼尾泛起淡淡的红，俊俏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这般模样，偏偏要穿着那样一身丑陋的衣服，实在令人费解。那弟子不由皱了皱眉，有些不忍直视。
“这位师弟，宗主让你进去。”
正在放空的裴渡闻言一个激灵，连忙拱手道：“感谢，感谢。”
*
议事堂中，宗主和宗内长老正热烈讨论着最近的招生大会。
“应宗主，听说比试会第一天就有个厉害得很的弟子，似乎一炷香不到就打败了擂台上的几轮对手。”殷长老挑眉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惊叹。
“对对，蓝衣少年，风采不凡，剑术和符咒都颇为精湛，很有当年老夫的样子啊。”应宗主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目光悠远。
“你当年是那样？那蓝衣少年可不仅武功高强，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应蕴，你当时可——”
话音未落，应宗主出声打断：“姜云啊，不是说有弟子有要事禀报吗？怎的还不进来？”
裴渡其实早已进了议事堂，却杵在大厅中央，不知如何插话。听到宗主点名，他才猛然回过神，心中纳闷：还有人要来吗？今日渡灵堂休息，本想速战速决，好早点回去看话本子。裴渡一脸沮丧。
那门口的弟子便是姜云。他闻声进来，疑惑道：“就是这位师兄啊。”为防止长老们看不到，他还颇为体贴得伸手指了指裴渡。
裴渡茫然：……？啊啊？是我！
“各位宗主、长老好，是弟子，弟子是裴渡。”他忙不迭道。
堂上众人这才发现大厅中间竟然站着一人，不由得心生讶异。明明他早已进了堂，他们竟然毫无察觉？众长老互相对视一眼，难道这弟子的灵力已如此高深？应宗主不动声色地运起灵力，试探裴渡的深浅，然而……结果竟是——未筑基？
未筑基的裴渡定了定神：“宗主、各位长老，”
他顿了顿，抬眼见着长老们目光灼灼，他伸手扶住自己打颤的牙齿，闭上眼睛，长话短说道：“前几日在渡灵时发现有其他人闯入。”
殷长老皱了皱眉：“其他人？会不会是其他宗派的？你可问是哪个宗门的？那人可说什么？”
一大串问句陆续击中裴渡，他呆滞片刻，挑了最后一个问句答道：“不知，他只问了我是哪个宗门的。”裴渡犹豫片刻，心想后面那少年说的话不提也应当影响不大...
应宗主见气氛肃然，展开扇子摇了摇，笑盈盈道：“不要紧，最近各仙门在商定渡灵不再划分区域，只按数量分配，估计是有些宗门提前试验，有弟子误入了。”他说着，拿手中扇子戳了旁边的殷长老一下，侧眸含笑道：“别担心，殷悟，凡事可尽在我的掌控之中。”说完就咧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殷长老略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凉凉道：“应蕴，嘴张太大了，牙齿上有个菜叶。”
应宗主立刻闭嘴：……
殷长老目光又重回裴渡身上，轻声道：“你是裴渡？就是每年那渡灵堂的‘渡灵之星’吧。”
裴渡一听到这称号就满是尴尬，点了点头：“嗯，是弟子。”
因为这渡灵从未被怨灵影响心智的“丰功伟绩”，宗门里许多不熟悉他的弟子们称他“石头心肠”，更有甚者认定裴渡实则是冷酷无情、杀伐随意的大神。裴渡想到这，内心打了个冷颤：我只是个灵力不济的可怜渡灵人。
“嗯，你这渡灵本领不错，倒是个修炼无情剑道的好苗子，只是你这灵力......”殷长老陷入了沉思。
“长老有所不知，我自入门以来，便是如此了，师父说我筑基时机未成熟，还需多多渡灵，方可窥得天道。”裴渡一口气说了进来之后最长的一句话，险些没背过气。
这神神叨叨的说辞...殷长老沉吟片刻道，“你的师父可是苏胥长老......”
“正是。”
话音刚落，大堂瞬间安静了片刻。
殷长老道：“苏长老心不在培养弟子上，你跟着他，或许比较难.....嗯，修炼会比较慢，如今新学年要到了，你倒是也可以看看是否要换个师父。”
裴渡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师父也经常会教我一些方法，只是弟子比较…愚钝，学得慢些。”
殷长老见他坚持，便点了点头，也不再强求。
*
又过了两日。
近来宗门招新大比，许多弟子都去凑热闹了，渡灵堂更是寂寥得紧。裴渡很开心。
他裹紧了衣裳，低头正了正幕篱，悄悄缩在角落翻着话本子，心道今日如若清铃不响，便好好读完这本书。
清铃便是渡灵堂前悬挂着一串古旧的风铃。若有幽界的魂灵需要渡化，铃铛便会轻轻作响。
然而，突然几声脚步声响，只见堂里突然冒出了几位师姐师妹。她们一进来，就十分不拘小节席地而坐，紧接着声音此起彼伏——
“谢玉实在太俊了！今日他那一身黄衣裳，简直耀眼夺目，金灿灿得犹如东升的太阳！”
“他在凌霄峰的试炼太震撼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心上一样，轻轻一落，就震得我心发颤，啊啊啊啊啊！”
“还有他那把剑，银光熠熠，看着实在不凡啊”
嗯？什么黄色？什么太阳？裴渡耳朵一动。
“你们觉得谢玉穿什么颜色最好看？”有位师妹兴致勃勃地接话。
“啊啊啊，红色！最适合他了！又潇洒又霸气，简直就像火焰一样迷人。”
“我选蓝色！蓝色多好看啊，他穿着那件蓝衣裳，整个人造型优雅，简直就是仙风道骨！”
“我觉得还是黄色！那金灿灿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就是一官府精雕细琢养出的贵公子！”
“我全都喜欢！！”最后一位师姐直接拍板，眉开眼笑。
裴渡愣了愣，越发迷惑：蓝色？红色？黄色？！这配色为何如此耳熟？
“今日清铃一声都没响啊，倒是闲着……”一位师妹边说目光边扫过堂内，突然停在了某个角落，惊叫道：“好家伙！那儿好像有人！”
裴渡闻声，身躯一抖。
那拍板的师姐道：“那是裴师弟，咱们渡灵之星呀！”她笑嘻嘻地说道，径直朝裴渡走了过去，手一伸，掀开裴渡的幕离，露出裴渡惊慌失措的脸：“裴师弟，谢谢你前几日帮我渡灵啊。”
“哈……哈哈，不用……不用。”裴渡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但是后面又是墙壁，退无可退。
就在他心里波澜翻滚的时候，另一位师妹突然大喊道：“选师大会要开始了！我们快去吧！”
那拍板的师姐一听，猛地兴奋地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裴渡，笑得满脸期待：“裴师弟，一起去看看吧！走走走，我今天可赌了谢玉会选殷长老，若我赢了，就请你吃好吃的，算是回报你前些日子的帮助！”
裴渡瞬间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拼命答道：“谢谢师姐……不用、不用！”他对那个蓝红黄的谢玉毫无兴趣，更不想去凑热闹！
显然，他的抗拒并没有用，那师姐手一伸，一股蛮劲将他拉了起来，根本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裴渡挣了挣，没挣开，于是满脸生无可恋，迅速捞上幕离带上，任由自己被拖着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