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姐儿被塞进了马车里,里面早已坐着一个嬷嬷,还有那金尊玉贵的素素小姐。
马车哒哒地走着,素素小姐抿着唇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微微颤抖着。
近距离看到素素小姐,草姐儿心中不由得感叹,她生的可真好啊。因她们二人年龄差不多大,况且是同一日被卖入到楚云阁,实为同病相怜之人,不由得心生出几分亲近之情。
见那个嬷嬷闭着眼假寐,草姐儿凑到跟前,悄声说道:“你是叫素素吗?我叫草姐儿。”
素素并未抬起头,依旧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用手绞着手帕子。
草姐儿自讨没趣,只讪讪地笑了两声。
她的性格向来大大咧咧,并不在乎这些。小脑袋却想着既被卖到了楚云阁,以后该如何谋个出路一事。她既和小阿姐约定好日后相见,便打定主意要好好活下去,不再生出那寻死觅活的念想。
这时,她方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那小阿姐的姓名,以后在茫茫人海之中该如何相见。
正兀自懊恼自己粗心大意,转念一想,阿娘曾说过,月老会将命中注定的男女脚踝上系上红线,哪怕两个人相隔千里,也能相会。
她和小阿姐虽说都是女子,但既已约定,想来他日也能重逢。
正胡思乱想之际,马车突然停下了,那个假寐的嬷嬷睁开眼,凶巴巴地对着草姐儿和素素道:“都下车。”
草姐儿手脚麻利地跳下车,抬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那母夜叉开的鲜鱼铺子,还只是开在女儿河的码头处。
到了这里,她才是真正踏进了女儿河,真正的金陵繁华之所,楚云阁。
只见平地起了三层高楼,占地颇广,在主楼和附近三栋的楼宇之间,都架设了凌空飞桥,明暗相通,翠幕低垂,雕梁画栋,说不尽的风流繁华。
此时华灯初上,自欢楼彩门处,灯火蜡烛悉数亮起,酒楼上下的灯烛交相辉映,金灯高挂,朱帘绣额,灯烛晃耀,光辉璀璨,楼上楼下客人如云,门庭若市。
一大群浓妆艳抹的娼妓们,聚集在主廊的各个窗户前,搔首弄姿,向过往之人频频抛着眉眼,等待着客人招呼。哪怕是隔着十里八里,也能闻得遥遥传来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这里是红粉佳人的温柔乡,也让无数英雄好汉、王孙公子骨软筋麻的**窟。
“这也太大了……”
草姐儿张着嘴巴,痴痴呆呆地望着楚云阁,她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建筑,这地方就如伫立在云间仙境的玉宇琼楼一般。
“叫花子,滚开!你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地方!竟敢上这来要饭,快滚!”
一个龟奴瞧见了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又手持着大棍将他赶走。
目睹这一幕,草姐儿如同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心中顿时生出了愤懑之情。
大家都在金陵城内生活,凭什么有钱人在这里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而她们却在一贫如洗的家中忍饥挨饿,饥不果腹。
老天爷怎地如此不公!
这到底是为什么!
“楞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等着人搀扶?!”
草姐儿满腔愤怒,却被嬷嬷推搡着进入到楚云阁。
……
“妈妈回来了。”
楼上楼下的姐儿们见凤妈妈回来了,忙如一群花蝴蝶般飞了下来,簇拥上前,殷勤问候着。
凤妈妈挑了个清静地儿坐下,自有一干丫鬟们奉上茶,又绞了热毛巾递上来。
“妈妈此行可寻到可心的美人儿了?”
“瞧着妈妈脸上的笑容,定是寻到了佳人。妈妈还不快些带进来,让我们瞧瞧?”
一帮姐儿围着凤妈妈叽叽喳喳地说着。
凤妈妈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她此行归来也是满心欢喜,竟让她寻到了出身高贵的素素小姐,收获不可谓不丰。
刚才在母夜叉的地盘,人多口杂,不方便细说。如今到了自己的地界儿,她终于能好好地看一看,花了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银人儿了。
嬷嬷早已将素素小姐并草姐儿都带了进来。
那帮姐儿一瞧见素素小姐,眼毛精光,就如瞧见了小鸡崽子的黄鼠狼一般,一哄上前,细细打量,口中啧啧称赞。
“唷,妈妈这是哪里弄来的这个小妹妹,当真和壁画上的美人一般。”
“啧啧,这小妹妹一出现,真真是蓬荜生辉,这耀眼的光芒照得奴几个就跟个厨房里烧糊的卷子一般了。”
凤妈妈听着这帮姐儿们夸耀素素小姐,心中也颇为得意。
数十载间,她经营着这么大一家青楼妓院,见过无数的女子,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她一眼就看出,这素素小姐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再配上这高贵的出身、大家闺秀娇养出来的品行,只要稍加调/教,不出五六年,就是这女儿河里头一等的花魁。
虽说这身价也实在昂贵,那黑心的母夜叉,竟还要她再花二十两冤枉钱买那一个小黑泥鳅,真真是气煞她也!
说起来,她的确是太心急了,原本是有和那母夜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过,这也怨不得她。这二三年间,她寻寻觅觅,见了多少女孩,都不趁她的心意。
眼下,这楚云阁虽是女儿河里头一等的青楼,但虽有花魁娘子招揽着客人,但年纪也太大了,楼里其余的姑娘们又都是仨瓜俩枣的,撑不起台面,眼看着这楚云阁就要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
这如何让她不着急!
“行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哪里还有这等子功夫在我这磨叽,还不快去招揽客人去。”凤妈妈喝罢茶,摆出一幅威严姿态,出声呵斥道。
那帮姐儿嬉嬉笑笑之间,正欲要出门去,忽听到那自踏进楚云阁就一直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素素小姐突然开口说话道:“我宁死不从。”
这声音虽柔弱,却也如柳叶弦声,十分坚定。
那帮姐儿皆止住了脚步,竖起了耳朵,这素素小姐看似柔弱,一进门就要和这凤妈妈打擂台?此等好戏,可不容错过。
草姐儿自进门起,就跟在素素小姐身后。只不过,在素素小姐明艳光彩的映衬下,倒显得她愈发黯淡,就如同跟在千金小姐身后的小丫鬟一般,众人也都视而不见,
草姐儿抬头看向了素素小姐,瞧见她那娇弱的身影微微颤抖,能察觉出她对现在的绝望,还有未来的恐惧,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表明了自己的姿态,心中对这素素小姐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
凤妈妈冷笑一声,似乎早有料到这素素小姐不会轻易首肯。
她又端起茶杯,悠悠地说道:“宁死不从?进了我楚云阁的门,还有你不从的份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手里经过了有多少姑娘?哪一个不是宁死不从的贞洁烈女?后不都成乖乖听话、好好服侍客人们的姐儿?我劝你,早些识相,也少吃些苦头。”
也有那机灵的姐儿上前劝说道:“小妹妹,你就听姐姐一句劝吧。听凤妈妈的话,保管你以后的日子舒舒坦坦的,不比你在高门大户里过的日子差,一生受用着呢。”
那素素小姐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复而闭嘴不谈,脸上似是有决绝之意。
凤妈妈冷笑一声:“你要闹,不过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许还要绝食。这些把戏,我见得多了!这么着,这个丫头子,是和你一起买来的。你若死了,我让她也给你陪葬,如何?”
凤妈妈那涂满丹蔻的手指头轻轻一指,指向了角落里的草姐儿。
“黄泉路上,有她给你作伴,你也不孤单,如何?”
听到这话,草姐儿彻底惊呆了,她从未想到,自己被卖到女儿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素素小姐陪葬。
素素小姐浑身一颤,她微微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草姐儿,似乎十分愧疚。
屋里的那些个姐儿,眼神却不为所动,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经凤妈妈调教过的姐儿,少说也也有百八十个,原也有那家族败落,流落风尘之中的大家闺秀,起初哪个不是哭天喊地宁死不从的,可到最好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听话接客。
这女子一入了女儿河,就如那吊桶已自落在他井里,挣不起了。与其打破了头,朝一顿打,暮一顿打,倒丢下那脸面,讨个生活。
起先,她们也曾经是……
场面正僵持着,忽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说道:“花魁姐姐回来了,花魁姐姐回来了。”
当今女儿河的花魁,正是楚云阁头牌姑娘,陆丽仙。
传闻这陆丽仙生得如那牡丹花一般国色天香,娇艳非凡。金陵城中,那些富豪公子,慕其容颜,都备着厚礼求见。况且这陆丽仙性情高傲,不入她青眼的俗人,凭他有再多的银子,也闭门不见。
这种不把等闲男人看在眼里矫揉造作的姿态,更是让这一群纨绔公子的心都吊了起来,跟那小猫儿爪挠似的,花费千金也要见得这陆丽仙一面,甚至坊间传出一句话来,说是这金陵公子不看金,不看银,就在女儿河中看丽仙。
因而几乎将这楚云阁的门槛都踩平了,弄出个天大的名声出来。可以说,这楚云阁的招牌,全凭着陆丽仙在撑着。
这不,这刚开了春,这陆丽仙就被被金陵城的最有名的富户郑家的三公子郑衙内接去一同去苏州游玩了半个多月,今日才回来。
听闻得陆丽仙回来了,一向波澜不惊的凤妈妈,神色也有几分慌张。
那些原本站着看热闹的姐儿,各个脸色一听到陆丽仙的名字,脸色也都变了。有那一等妒忌的,也有不屑的,有冷嘲热讽的,更有那谄媚讨好的。
单凭这个名字,就让这屋中一众佳丽变色,这花魁娘子陆丽仙的派头可真不小!
就连村里来的草姐儿,也听闻过当今女儿河花魁娘子陆丽仙的大名。
她正好奇这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听闻一阵珠翠叮咚的声响,那脚步声愈发地近了。
那凤妈妈刚朝着嬷嬷使了个眼色,要将素素小姐带下去,却已是迟了,只听闻得外间传来一个翠鸟啼晓般的声音说道:“我刚到金陵城,就听闻妈妈竟花得五百两银子买回来一个小妹妹。我这马不停蹄地一路赶回来,为的就是要看看是怎样的一个标致的小美人儿,能让妈妈如此舍得花如此大的价钱。”
“呵呵,想必那位妹妹的姿色定是比我还有胜出几分。”
预先说明下,本文不写雌竞,虽有相互比较、勾心斗角的内容,主旨也在于揭露女子的悲哀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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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误入尘网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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