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时分,纪衣容突兀出现。
她已有两日没来庭院了,这段时间,她如此频繁的早出晚归,已引起了哥哥的注意。
为打消哥哥的疑虑,她本打算乞巧之前都不过来的,但今日家中发生的事,让她心中烦闷的很,本想随便走走散散心。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庭院外了。
来都来了,她便索性进来了。
少女情绪低落的站在门口,往日意气风发的眉眼,此刻有些黯淡失色,墨发随风摆动,日落后的天空灰沉沉的,她身上的孤寂感愈烈,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般。
自认识纪衣容以来,她似乎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知礼自信的,这突然的孤寂感,不免让宿玉有一瞬晃了神。
宿玉很快回神,在这个时候看见纪衣容,他是惊讶的,她一直是日出时刻而来,落日时分而归,从不在这里过夜。
日日如此,从未更改过。
宿玉垂落眼帘,纤长的羽睫轻轻的扇了扇,遮挡住眼里的思绪,他走上前,眼中流露出关切,声音温和,“衣容,你怎么来了?”目光又扫过她低落的脸庞,“可是有心事?不如与我说说。”
纪衣容没有回答他,而是低落着自顾自的走到石桌旁坐下,她有气无力的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声音含着几分低落,“有酒吗?”
都说酒能解千愁,她甚少饮酒,可今日心中实在太过烦闷,她也想试试一醉方休。
自来到这里,宿玉便没有再接触过酒,如今这里自然是没有酒的。
宿玉目光扫向默默站在角落的竹青,示意他去买酒。
目送着竹青离开,他的目光又回落到纪衣容身上,只见她如历经暴雨后奄奄一息的花儿,失去了神采,他温声道,“竹青已经去买了。”
“嗯。”纪衣容依旧低着头低落应道。
宿玉不知此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便直接在她身边坐下,选择默默陪着她。
天色已然昏暗,可庭院里容貌出众的两人,在这昏暗下却仍旧光艳鲜亮。
她们靠的极近,两抹亮色交织在一起,像是彼此世界中独属对方的唯一的光亮。
时间好像静止了,仿佛她们将这样一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直到海枯石烂。
直至——
“公子,酒买回来了。”竹青怯弱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美好的静谧。
“你先下去吧。”
宿玉接过酒,因为不知道纪衣容要待多久,便直接让竹青下去休息。
竹青乖巧的点点头,“公子有事唤我便可。”
“好。”
宿玉很喜欢竹青,竹青做事从不多问,也从不多看,他向来谨言慎行。
在面对竹青时,他不用担心被他看不起,也不用担心从他眼里看到鄙夷的目光。
毕竟,做人外室从来都不是光明的。
宿玉取出石桌上倒放着的茶杯,他拉开酒坛塞子,酒香四溢开来,闻到酒香,纪衣容也有了反应,她抬头目不转睛的盯酒坛。
宿玉好看的眸子扫过她的脸,她挺秀的鼻尖正在微动,似是在轻嗅酒香。
只见宿玉抬高几分手,手中坛子微倾,清澈的酒水缓缓流入杯中,庭院中酒的香气越发醉人了。
流水声止,酒满了。
宿玉将酒放到纪衣容面前的石桌上,又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半杯。
纪衣容出神的盯着面前醇香的酒,沉默片刻,她伸手端起,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不适感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纪衣容表情嫌弃极了,但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她也开口说了自来到这儿的第一句话,“真难喝。”
听到她这么说,宿玉嘴角噙着淡笑挑眉,他端起瓷白的杯子注视着,瓷白的杯子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更显精美好看。
他低头,浅饮一口,醇香与辛辣入喉,最终只剩酒香留在口中,宿玉细细品味着,虽不及春风楼中的酒,但也不错。
虽有自己的见解,但宿玉还是垂着眉眼附和道,“衣容说得对,这酒也太难喝了。”
说着,宿玉又颇有兴趣的啜饮了一口,醇香的酒在无意间沾染了他的唇,让他轻薄好看的唇越发红润,如此口不对心的行为,他做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纪衣容神色恹恹的,她抓过酒坛,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又一杯酒入喉,纪衣容闭眼感受着那一瞬间的灼伤,待那感觉过去,她睁开眼,眼底蓄满了低落,“阿玉,你说两个不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在一起。”
宿玉拧眉思考一瞬,认真答道,“也许有必须在一起的理由吧。”
必须在一起的理由?
纪衣容苦笑,如此说来,她爹娘的确有必须在一起的理由,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她们一见面就是无尽的争吵,每次局面都以不欢而散而终,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记得,在她还小的时候,爹娘也是琴瑟和鸣过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
心中甚是烦闷,纪衣容突然有了想了解他过去的想法,纪衣容突然抬头望向他,乌黑的眸子在如墨的夜空下熠熠生辉,“阿玉,似乎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家人,你的家人呢?”
她大约是有几分醉了,眼中都有了朦胧之意,却还是执着的看着他,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家人?宿玉眼神有一瞬悠远,口中醇香的酒都变得苦涩起来。
宿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看的眼中尽显冷漠之色,就是所谓的家人将他卖到青楼的。
他依然记得那一天的雪很大很冷,冷的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打冷颤,可再冷也没有他父母的心冷。
尤记得那天,他衣着单薄的跪在雪地里,厚冷的雪淹没他脚踝,他身上冻的发青,整个人在雪中瑟瑟发抖,他声嘶力竭苦苦哀求着,求爹娘不要将他卖掉,然而他还是被不留情的卖了。
还记得当时,他所谓的姐姐,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薯,她戏谑的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与跪在雪地里单薄狼狈的他,截然不同。
他想不明白,明明都是爹娘的孩子,可为什么命运却如此不同。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没想起来过,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如今回想起来时,一切都还是如此清晰,如此明了。
当时的不甘,仿佛历历在目。
再后来,他便彻底没见过她们了。
想到这,宿玉淡漠开口,“死了。”
纪衣容倒酒的手一顿,醉意散了不少,迷蒙的眼底也有了几分清明,眼底含着浓浓的歉意看向他,“抱歉。”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宿玉平静的将杯中所剩的酒一饮而尽,他的眼底暗如深渊,所有情绪都藏入其中。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饮法,显然他的内心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般平静。
庭院又陷入寂静之中,不知何时,半弯的月牙儿悄悄的爬上夜空。
宿玉抬头,望着悬挂在夜空的弯月出神,他自嘲一笑,眼中满是凉薄之意,也许他的人生就如这轮弯月一般,始终不得圆满。
最终,纪衣容还是没在这里过夜,她怕她彻夜不归,家中会同上次一般,派人来查。
天早已黑了,夜风吹起垂落在她肩上的几缕发,倒也不冷,她慢吞吞的走着回府,身后是被拉的长长的影子。
——
“你回来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疲倦。
纪衣容抬头,面色不自然的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纪如尘揉揉发胀的额头,关切的看向她,“还不是担心你。”
闻着鼻前若隐若现的酒气,他又问道,“你去喝酒了?”
“嗯。”
这酒还是在宿玉哪里喝的,纪衣容多少有些不自在。
“罢了。”纪如尘低叹一声,显然他也知道她喝酒的缘由,便也没打算追究。
“早些回去休息吧。”想了想,纪如尘又不放心的叮嘱,“记得喝碗醒酒汤,不然明日,你只怕要难受。”
纪衣容鼻尖一酸,哥哥如此情深意切的叮嘱,越发让她觉得对不起哥哥。
“哥哥,我……”纪衣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就此全盘托出,这样就不用每日愧对哥哥了。
“怎么了?”纪如尘抬手摸了摸她头底,看着她眼底有些发红,立即关切的询问道,“可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告诉哥哥,哥哥为你做主。”
纪衣容眼底的红加深了几分,眼中泪水在打转,也只有哥哥才会对她这么好。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如果我做了错事,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纪如尘斩钉截铁道。
“那以后哥哥生我气了,可不能不理我。”纪衣容默默的为以后事发,留有一定的余地。
全然不知事情真相的纪如尘欣然答应,“好。”
——
关好门,见冬忧愁极了,“小姐,以后可怎么办?”
纪衣容沉默一瞬,她好像有些累了,无力的靠在榻上,低声的呢喃似是在说给自己听,“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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