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苹果05

自那天起沈宴竹便遵循医嘱选择住院治疗,宋小满替他请了假,她还想留下来照顾直到出院,但沈宴竹不同意。

他知道厂子里还需要宋小满回去督导,距离交工的期限将近沈宴竹不想让她分心,况且又不是什么重病,更不用日日探望。

宋小满拗不过他只好作罢,沈宴竹没想到沉默许久的阮清聿自告奋勇站了出来,他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没事宋阿姨,珠珠这儿就交给我吧,我下午放学就过来陪他聊聊天什么的,保证不让他无聊。”

沈宴竹唇角抽了抽,偏偏宋小满还采取他的建议满口应下来:

“行,那就麻烦你了。”

临走前她把阮清聿拽去廊外,末了指了指房间里的人:“别忘了我对你说的话,现阶段学习是主要的。”

男生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她安心,后者笑了笑这才满意踅身下楼。

白日里沈宴竹不会觉得无聊,阮清聿不知从哪淘了个随身听,摸上去质感冰凉成色却有八分新,翻去背面还能看见一块蝴蝶结贴纸。

“......”

阮清聿提示他里面有大合唱的歌曲,还贴心的带来歌词纸。

少年指着那部播放机,挤眉弄眼地说内含惊喜,弄得他云里雾里的。

沈宴竹狐疑地按下开关,扬声器里登时传来熟悉的曲调,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机器边缘,睫毛抖动着像只振翅的蝴蝶。

纵使旋律已经听了无数遍,再次复听他的身体还是会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

一首《青苹果乐园》承载着两个小孩的童年。

多年前沈宴竹用这首歌在禾旸的火炕上安慰江榆年,多年后对方运用同样的方法为他解闷。

这个人是话说得过满、看起来就没长心肝脾肺,总会带着松弛的面颊逗得全场发笑的阮清聿,也是他一见面就想远离的健谈同桌。

无论是江榆年还是阮清聿,都是他在九岁那年结识的伙伴,就像阮清聿曾经说的那样——

你就是你,是唯一。

《青苹果乐园》播完后紧跟着的便是《当那一天来临》,歌词他已经记得差不多也能够跟着音乐独唱。

或许待阮清聿下次到医院就可以让他把教材捎来,这一住院还不知道要落下多少课程。沈宴竹不止一次提出出院的想法,奈何他的主治医师不同意。

而且阮清聿也不同意。

也不知道在这里躺着有什么好。

一间病房里空摆了两张床,沈宴竹占用一张,另一张空空如也。他练歌练得头晕眼花一扭头却也只能对着窗台那棵绿植发怔。

皮肤上那些吓人的红疹在药物作用下恢复如初,唯有喉间的灼烧感不停地横冲直撞,咽口吐沫都如刀割,因此抗生素还需要继续打。

输完针剂照例有医生进来检查,一顿“大张旗鼓”查体后和着刺鼻的试剂气息拂袖离开。

沈宴竹用护士给的棉棒按住渗血的手背,确认不再冒血珠,他披上外套拿起桌上的饭盒拐下楼梯。

打饭的位置在一楼大厅靠近门口处,配餐员按时按点推着餐车来到指定地点。

去早要排队去晚会得到一份别人都嫌弃的菜品,沈宴竹不想吃剩菜所以他每次都能抢到前排。

端着热乎乎的饭盒推开门却被室内场景惊了一瞬。

那张空床位上坐着一位穿着缩小版病号服的小男孩,他的鼻子和眼睛红扑扑的。

身侧坐着面容姣好的女人,她手里攥着纸巾看见来人后眸光一亮:“你看妈妈没骗你吧,大哥哥只是出去打饭了你不会孤单一人的。”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扭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太好了我也有人陪了,可是妈妈我怕疼,能不能不做那个检查....”

沈宴竹心里讶异,不曾想这么快就有人与他分配到一间病房。

只是....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医院的餐食是三菜一汤,米饭也是颗颗晶莹饱满,菜品有荤有素营养十分全面,沈宴竹往嘴里填着米饭,耳边不可避免飘来女人的抚慰声。

原来那个男孩在吃饭时突然剧烈胃痛,伴随着恶心呕吐,送来医院后告知需要做胃镜才能观察内部情况,正因如此他才吓得嚎啕大哭甚至是抵触。

原本沈宴竹进来后他就不再啼哭,病房里迎得短暂的安宁。

或许是想到下管子的事,沈宴竹刚吃到一半就听见男孩断断续续的哭泣止都止不住,他阖上眼皮只感太阳穴像触电似的突突地跳,导致这饭吃的索然无味。

墙上钟表的指针不知不觉转了整整一圈,沈宴竹洗干净饭盒侧身坐在床边,脑子里全都是令人崩溃的声音,更糟糕的是迟迟不见阮清聿的身影。

高悬于天的那轮月,明亮的如清水洗涤过。

少年静静的坐在床沿仰头而望,他穿着的病号服有些宽大,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轻盈的光线透过来隐约能看见衣料下单薄的轮廓。

不知为何那道身影在月光的照映下更显孤寂,他任凭清冷的光辉在他周身流淌,渐渐的演变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直到看得眼眶发酸神思飘忽,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钻进被窝,无人在意的角落沈宴竹低声说了句什么,遂阖眼入睡。

-

冬日里天黑的早,北高的作息时间也在十一后大改,不出十七点已是夜色融融。

明蔷发现他聿哥有些奇怪。

平日里一到下课就会拽着他去超市一圈游,美其名曰要囤粮,实则那些零食都进了沈宴竹的桌堂。

可如今阮清聿那臀部就像黏了胶水,竟与身下的板凳分不得一丝一毫,过去一窥才发现他正埋头书写笔记。

少年臂弯下压着两本交错的本子,上面的字迹狂放不拘宛如一条条黑蛇。再一看右手誊抄的那本却显得规矩多了,横平竖直有鼻子有眼的。

明蔷单手杵在椅背上啧啧称赞,余光瞥见空荡的座位,他一拍脑门,转瞬理清那些不寻常。

“聿哥这都放学了你还不走么,一会孟铁他们该下楼了。”

阮清聿写得专注连眼皮都没抬,模糊道:“你们先走。”

兰小喵收拾好书包贼兮兮地拍了一把明蔷的后背,见某人岿然不动的样子甚为好奇:“什么情况小聿子,这是在给宴竹抄笔记?”

阮清聿“嗯”了一声,这是默认了。

“哎呀那也不能....唔唔!”

她话还没讲完就被明蔷拖走了:“那聿哥我们先走了,你别太晚,记得赶上校门关闭前出去哈!”

班级里的人越走越少直到仅剩下阮清聿一人,前排灯管黯淡多时,却因为先前的损耗频繁打闪。

阮清聿写的手腕泛酸,他草率地活动了一下又继续抄写。

最后是门卫巡逻发现十六班的灯还亮着,便下意识认为有学生忘记关灯,谁料推门一瞧才看到后排有一个人影。

好在阮清聿已经写完,在门卫的呵斥下打着抱歉匆匆逃离,他简单在医院附近的小吃摊解决晚餐,又马不停蹄赶去沈宴竹那儿。

室内黑郁郁的,阮清聿扶住门框低低的喘息。

沈宴竹已然睡下,透过门板的玻璃窗依稀辨认得出病床上的人形。

他上楼时特意看了护士站的时间表,沈宴竹怎么会不到晚八点就关灯睡觉了?

阮清聿身体顿了顿旋即将目光转向里面。

难道他同桌生气了?

怪不得他每次开门沈宴竹都会目视着他走进来,直到他搬来椅子坐在床边方才把视线移开,状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阮清聿一拍大腿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连心跳频率也不自觉的加快。

原来他的珠珠这么关注他!

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沈宴竹会在这个时间段里躺下,是他没能第一时间赶来见他,导致对方生气了。

阮清聿忽地想起某只小猫的形象,发起牢骚来气呼呼的拿着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他,用手指戳它还会呼噜呼噜的叫,仿佛在表达心中的不满。

这样的沈宴竹他也见过,自认为伪装得很好,毫不在意的说着“没生气”,漏在阮清聿眼里却是一只气鼓鼓的河豚,着实可爱。

阮清聿唇角的弧度肉眼可见的拉大,他捧着笔记本动作极轻地拉开门,径直迎上那抹柔和的银色光晕,他踮着脚尖慢吞吞挪到床边——

沈宴竹面容安逸的侧身躺在床上,他习惯将双手微微抬起最后再搭在枕头上。

细密的长睫像两把倒立的小刷子,在眼睑下打出两块浅淡的阴影,向下看去是坚挺的鼻梁......

阮清聿立在床边愣愣地看了许久,将每一寸肌肤都描摹了一遍,顺着流畅的线条落在薄薄的嘴唇上。

阮清聿鬼使神差地将手探了出去悬在沈宴竹脸部上方,正要更进一步触摸时思绪陡然清醒。

他看了眼呼吸频率平缓显然进入梦乡的沈宴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把他吵醒,不然就解释不清楚了。

“......”

病床上的人无意识的咕哝了一句什么,惊得阮清聿捏着本子屈身蹲在床边。

谁料沈宴竹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这才抹了把不存在的汗珠撑着膝盖站起。

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阮清聿蓦地想起什么。

从包里摸出根水笔在笔记本的某页留下一句话,全部办妥后他把本子放在床头柜上,悄然离去。

-

沈宴竹是让一阵喧闹声唤醒的。

昨天他和小男孩都躺下的很早,后者约了第二天最早的胃镜检查,而他因为有心事也打算睡下,没想到两人竟一拍即合步入早睡的行列。

他原以为自己会晾在那皎皎融月下长久不眠,不曾想盯得视野朦胧,病房里的景观扭得天旋地转,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竟没来由的睡了过去。

梦里还有一个人影逐渐朝他靠近,周围太过昏暗他并没有看清黑影的面貌,醒来对上柜面那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笔记本。

沈宴竹撑着被褥坐起身,费力够到本子边缘部分,翻开后才发现内里记满了知识点,末尾那页有几行小字,上面写着:

[对不起珠珠,没能及时来医院,你就别生我气了。今天讲了新课,知识点我已经抄录下来了,保证一句不落,知道你想回去上课我这不就把东西送来了么,感动吧嘿嘿!]

沈宴竹合上笔记本“噗嗤”一声笑了,所以昨天晚上不是梦,阮清聿真的神不知鬼不觉进来过。

他还真是....

想到这沈宴竹表情恢复如常,他放下笔记本双手交叠在小腹上。

阮清聿算不算在“贿赂”他?

知道他心窝子软所以忙不迭地把课堂笔记送来,只为转移注意力?

对面床铺整洁如初,想来是那小男孩去做检查了,明亮的光芒落在雪白床单上,轻薄的抚摸着每一寸布料,不用伸手触摸就能感觉到那抹暖意。

沈宴竹整理好床铺趿拉着拖鞋去洗漱,用完早餐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回到病房。

他双腿打着晃儿,面色也比昨天苍白不少,明显还没有从检查的阴影下走出,脸蛋满是泪痕。

女人顺势坐在床边象征性的安慰了两句,无非就是说小男孩贪嘴乱吃东西惹得祸,可她怎能读懂一个小孩子的心理。

话虽说的不重,但落在小男孩心里却是一记重击,当即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坠。

沈宴竹蹙起眉头,不太赞同这样的慰问方式,可他手边没有能逗趣的物什。

余光瞥见坐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书包,以往都是阮清聿不定时补充小零食,若不出意外夹层里应当有些零嘴。

人们都说美食治愈所有,更何况是这个年纪的小朋友。

沈宴竹打开拉链用手向里探查,不多时摸到一个扁扁的、边缘有锯齿的包装纸。

他心弦一颤,毫不犹豫的拽出来——

舒缓的青绿色夺去大半视线,沈宴竹凝视着掌心里那支仔仔棒,目光不免柔和起来。

“小朋友哥哥这里有棒棒糖,据说吃了这糖就会变成勇士,”沈宴竹将糖送到他面前,补充道,

“而且还会忘却烦恼和痛苦,很灵验的你要不要试试?”

小男孩眨着黑黝黝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神色有些动容:“真、真的吗?”

“当然,哥哥亲身体验过的。”

仿佛面前的不再是棒棒糖,而是一块质地通透的美玉,散发着迷人而诱惑的光泽。

小男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把它抓到手里,眸里闪着比玉石还要璀璨的亮光。

女人瞬间哑了火,脸上的表情僵硬无比,她深深瞟了沈宴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踩着高跟推门而去。

自那天起小男孩便时常问沈宴竹要仔仔棒,其他味道的都不行,在他眼里只认定苹果味的糖。

那个长得很俊俏的大哥哥说,吃了就能变成男子汉,他要吃好多好多,这样他就能与勇气常伴左右。

但他并不知道有人在偷偷红眼。

阮清聿觉得自己被沈宴竹忽略了。

他照常晚上放学来找沈宴竹,没想到他同桌的床上会坐着一位陌生小男孩。

床铺弄得凌乱,两人盘腿坐在上面津津有味地玩着翻花绳。

他凑过去喊沈宴竹却不应,手指灵活的弄了个新花样,倒是那小孩呲着牙同他打招呼。

他知道沈宴竹还在气头上,除了不理睬自己外他还是会捧着笔记研读。

趁着男孩上厕所之余,阮清聿终是寻得机会,抱着沈宴竹的手臂放声痛哭起来,眼泪不知道出没出来,倒是先灌了满脑子嗡鸣。

沈宴竹费了些力气想挣脱他的束缚,不曾想对方越拥越紧,活像一只八爪鱼。

他好不容易抽出一条手臂想把掌心拍他脸上,未曾料到他倏地失去支撑点,最后二人齐刷刷摔在软床上。

“阮—清—聿!从我身上下去!”

沈宴竹捏了捏胀痛的额角,丝毫不留情劈手打在他身上,阮清聿登时“嗷”了一声。

出院当天阮清聿“声势浩大”地喊来一面包车人。

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有六人,沈宴竹拎着背包站在台阶上,看见这一幕险些发晕过去。

沈宴竹面浮“微笑”把阮清聿拽到一边,用仅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怎么叫这么多人来?我是出院又不是走秀,”

沈宴竹抚着胸口:“还把阮阿姨叫来了,江榆年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