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碧水澄澄。银波微漾,徐风朗朗。
曾有古人出游到这栖凤山,望月而感诗兴大发。留下一曲“照人生无穷”脍炙人口,流传千古。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照彻古今,不存不亡……”而今,姜月璃同地而处,亦神情恍惚不觉呢喃。
星辰的轨迹冰冷而亘古,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她的敌人没想过,她真的成为了这九州大地上唯一的女帝。她也没想过自己上位短短三年,又成了亡国之君。或许命运,就是这般的反复无常。
梦里不知身是客,高楼起,高楼塌,昔日浮华竟似光怪陆离的黄粱一枕。而她仿佛亦是走马观花的匆匆过客,在一响贪欢的虚无中流转漂泊。
雕栏犹在,朱颜尽改。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栖凤山十里灼灼桃夭,织成一片焚天的绯色烟霞,和即将倾颓的夜色交接消融。
伴随着追兵嘈杂的兵戈交击的锐响、铁蹄撼地的闷雷,他们一路跌撞奔逃。姜月璃伏在顾怜星背上,紧紧搂着少年的肩膀。少年坚硬的肌肉硌着她的心口,鼓噪的心跳怦然作响。
繁英纷纷,辉华四霰,原本浪漫的美景,宛如一场盛大的送别,凄凉和哀婉。她抬头仰望那炙亮如昼的月,皎皎光辉,明亮如眸,仿佛苍穹睁开了一只巨大无情的眼,冷冷追索着他们这对狼狈的、流萤般的亡命之徒,要耀得两人无处躲藏。
当然,丧家之犬,原本也就避无可避,姜月璃自欺欺人的闭眸。昔日种种,隔世沉柯,再多的心有不甘,或许都要随着今日这场纷飞花雨埋葬。
意识深处,浮光碎影如潮水般涌来。她在记忆的长河中临水自照,回望那被时光浸染得面目模糊的一生,竟似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氤氲着冰凉薄雾的琉璃。曾经最熟悉不过的音容笑貌,渐渐不真切的褪色、扭曲。分明是同一张脸,倒影却陌生得让她心惊——唯独渐渐地不像自己……
附着晶莹淡粉指甲的冰凉指尖,摩挲着依然润白如玉的脸,她垂眸陷入了回忆。
陆峥死后,她把所有知道琉璃夫人之名的人杀了干净。大权在握,她以太子遗孀自居,病囚陛下,垂帘摄政。出于嫉妒害怕,她设局弄瞎了顾怜星的眼睛。明知宴清是个居心不良的狐狸,只因无人可用,唯他投诚,也委以重任。
当今天下,九州已失其四,大殷亡于残暴,大夏毁于荒淫,大晋败于虚逸,大隋覆于狂傲。唯余西秦东汉,南魏北楚,并海外东瀛、罗马六分天下。
除去不断吞噬邻国,而越发强盛的四个超级大国,互相角力问鼎中原外,逊色一筹的蒙古,虽然兵强马壮,但部族林立一盘散沙还未统一,不足为惧。其中许多部落无法自给自足,便如鬣狗游逡草原,在乱世里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他们不断洗劫各国边境百姓和往来商队,遇弱则烧杀抢掠,遇强则遁伺机复返。如附骨之疽,成为令各国深恶痛绝,却又无暇清剿计较的无赖政权。
大国之间,还杂着巴蜀、百越、鲜卑、苗疆、西域、昆仑等诸多小国夹缝生存。可在朝兴夕灭危机四伏里,哪怕力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自保,亦是岌岌可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逐鹿天下的实力和雄心苟延残喘,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或臣服或毁灭,成为大国洋洋洒洒的千古传奇里,寥寥几行的青史。
秦以峻法立权,汉以儒术治国,楚以礼乐维政,魏以雄武定邦。东瀛弹丸之地,以蓬莱仙岛自居;罗马遥远神秘,只与两广偶有来往。
原本西秦锋芒毕露,一家独霸,隐有虎踞龙盘、睥睨诸强之势。眈眈目侧下,汉横魏纵联楚抵秦。秦势渐微,反遣说客郭子仪巧言令色,舌灿莲花,许以瓜分北楚之厚利,游说东汉、南魏共举屠刀。几番利益勾兑,推杯换盏心照不宣。
前三大国偷偷协议完毕后,各自心满意足,歃血为盟。旋即翻脸,合力对排行第四的楚国骤然发难!楚国内忧外患,在三国铁壁合围之下左支右绌,昔日大国之威奄奄一息。就此,四国鼎立之局名存实亡,天下三分已显其势。
姜月璃曾以为,纵使身为女子,但作为大汉实际的的摄政太子妃,也称得上一句权倾朝野。哪怕群臣对她女子的身份颇有微词,可兵权在握,凶名在外,也只能在她的威逼下瞪眼,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
她对内不兴土木,对外不穷兵黩武,只为长远计,允许了宴清改善民生的一些政策和请求。若非命运裹挟,姜月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男子对簿朝堂,争权夺利。
她生于锦绣,自幼便拜得两位名师,习舞研乐。身处高位非所愿,她无意肩负起大汉的责任和重担,成为史册中那浓墨重彩、左右乾坤的一笔。心中所念,唯愿稳定朝局后,择一贤良皇嗣继位,承继先烈遗志,自己则得以抽身。
故人凋零,行至今日,唯余云拂衣云大家和簪音先生两位启蒙恩师伴左右。往事如烟,不可追忆。无数痛彻心扉的失眠长夜,她唯有反复告诫自己珍重性命——因她已答应许多人,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于是她越发寄情自己终生的爱好舞乐,不问世事的醉心于对艺术的追求,排遣悲痛,陪伴故人。
乱世中,两位恩师身为女子,四处云游一路施舍,救济难民,在舟车劳顿中日渐消瘦。最令姜月璃心痛的是,舞技天下一绝的云拂衣断了腿,而身为集百家所长的乐者的簪音,失去了一只手……幸好遭难后得曾经救过的难民帮助,终辗转寻至东宫,才得以救治。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两位恩师只轻描淡写地说是意外坠马。姜月璃心中满是疑虑,她实在难以相信这般巧合之事,然而,尽管她四处探寻、多方查访,却始终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悲痛之后,姜月璃为了将云大家那倾注毕生心血,却尚未完善的绝唱《拂樱羽衣舞》完美呈现于世人眼前,她亲自在贱籍中,仔细挑选出许多极具天赋的美人和乐师。又夙兴夜寐,倾尽心血编纂簪音先生,只写了一半的《聆音集》。在这期间,她用心收集、整理并补录了诸多汉土风物人情与歌舞遗韵。
然而,双腿残疾的云大家,无法再跳舞。失去了一辈子的心之所求,哪怕每日对姜月璃强颜欢笑,但云大家依然在郁郁寡欢中香消玉殒。弥留之际,她还微笑着安慰姜月璃:“不能跳舞的话,活着对为师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璃儿,你明白的吧?所以不要为我伤心,离开对我才是解脱……”
为云大家举办了葬礼之后,素来贪享美味的簪音先生,亦日渐形销骨立,茶饭不思。姜月璃遍邀天下名厨、茶道圣手入宫切磋,集其精髓撰写《食经》,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诚,悉心照料先生起居饮食。“对不起,璃儿,我要去陪你云师父了,莫怪我狠心抛下你……你云师父很害怕孤独,我始终放心不下她啊……”纵使她万般用心,簪音先生终究还是难以承受失去挚友的悲痛,追随云拂衣而去。
唯有那部以两位恩师云游的视角展开的《云音食经》,因所著通俗易懂,与百姓的日常生活紧密贴合,意外流传开来,泽被后世。
失去了最后的两位故人,她沉溺于悲伤之中,缠绵病榻数日未亲自临朝,官员们就蠢蠢欲动集体上奏称:太子遗孀姜氏宫囚病帝、牝鸡司晨、骄奢淫逸、喜好享靡、伤风败俗、劳民伤财!如今国非国,君非君,名不正言不顺,姜氏必须还政于谢家,迎幼主佑安朝政,再自杀谢罪,以平民怨,肃清朝堂。
谢佑安,乃是太子的侄儿,如今谢家皇室血缘最近的嫡脉,年仅七岁。姜月璃还记得,当年百日宴,她的母亲曾抱着那个小胖子笑着说,只希望她这孩儿,能够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而如今,一个七岁的孩子,坐到这龙椅上,还能如她母亲所愿的那样,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吗?
甚至不久后,图穷匕见,她好不容易悉心选定的下任太子谢烨庭还未公布,就离奇的死于非命。
这些天生的政客,未必不知道那说话都费劲的七岁孩子,怎么比得上她千挑万选出来文武双全的十五岁少年。不过是在为自己想要指染皇权的行为,扯一块遮羞布。好似这般假模假样的改朝换代一下,自己就有了名正言顺的从龙之功一般。虽然平日自诩清高忠贤,可这么急迫的想要推选一个小儿为帝,真是狼子野心人尽皆知。
荒唐,满朝文武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嘴脸,遮不住利欲熏心的心肠。嘴皮子一张,便要她马上感恩戴德的去死,好腾出位置来让这些人粉墨登场?姜月璃怒极反笑,从病榻上强势回归,杀尽跳梁小丑的谏官,诛尽野心勃勃皇亲国戚犹觉不足,越想越怒,势要成为天下共主,让这江山改名换姓。
寇可往,我亦可往。于是,她把舞衣和琴曲都放下,堂而皇之的囚禁谢佑安,而且不屑再装模做样的垂帘,直接撤掉了帘子,高高在上的欣赏着众人五颜六色、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脸面,冷漠的看着这金銮殿的血迹被一次又一次的清洗。
把持朝纲,她和擅阴谋诡计的左相宴清狼狈为奸;手握军权,她以虎符号令镇国大将军陆峥遗留下来的百万大军;鸠占东宫,还有她亲自封的,无人可敌、令人闻风丧胆的绝世高手——血衣侯顾怜星,为她出生入死。
原本所有人都觉得荒谬,认为她以女子之身想要君临天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可她居然真的用凶残血腥的暴政,压倒一切反对之声,踩着皑皑白骨,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坐上了龙椅,拜封泰山,敬告九州。
很难想象,这片龙争虎斗狂傲不休,扬威立万者数不胜数,历经峥嵘岁月的苍茫大地上,以为再怎么天下英雄如过江之卿都不出奇了。竟然也有一日,会迎来一个前无古人,可能也后无来者的女帝君,日出沧海,凤鸣九霄,再次让人惊叹这片国度的传奇。
天授元年,姜月璃自称“圣昭皇帝”,改国号为周,建立姜周。
本文又名:
《江山劫 帝王业》
《不幸翻车后我删档重生》
《短命的老公、疯批的前任、变态的对手、难哄的下属、自闭的弟弟、破碎的她》
PS:
1、女主是上京第一美人,不会武功,早期是个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舞的艺术生,后期也只会以纯女性手段和身份,依靠智商、情商成为女帝,金手指是重生。
2、架空文,时间线可以理解为,清朝后中原又分裂,再统一后又分裂。有点古早港风版的微微玄幻武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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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女帝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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