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偏见,被休弃是女子的错,哪怕未曾犯那七出之条,两方和离仍是女子的错,仿佛女子生来就只能恭顺屈膝在男人之下,这是世间常态。
就连她自己也摸不准父亲是否会支持她和离的决定,但此刻不说日后更没有说的机会。
她妥协过依然没得到一个好结果,算是最后为绒绒争取一次,大不了仍如今时今日浑浑噩噩行尸走肉罢了。
“无碍,爹爹还在呢,岂能任由狗贼欺你,爹爹这便是来接你和绒绒归家。”
于相爷没细问这十几年于凌霄在于府到底是怎么度过的,他或许是心知肚明或许是不敢问,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他只是清楚他的女儿坚韧不服输的性子,如若她都想放弃了,那么真的是没办法坚持下去了。
她以为父亲会责骂她拿婚姻当儿戏,女子和离不论对错,娘家都是脸上无光的,可父亲居然连问都没问就直接表态支持。
她忍不住的想,若十几年前她对父亲了解得多一点,她再勇敢一点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如今她已是个女将军了。
“这边的事你也不必管了,日后你在家愿做什么就做什么,任何事爹爹都能替你担着。”这已经是一个父亲最大的承诺了,更何况他曾是一朝宰相,得到的很多要守得规矩只会更多,并不能真正随心所欲。
时隔二十年余,父女终于交心。
待于凌霄情绪好转,除了需要施些粉勉强能遮住的眼睛,面上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异样,于相爷打开门吩咐于嬷嬷唤人来替于凌霄和绒绒收拾东西。
虽然他不稀罕于府采买的这些东西,但便宜了恶人也不是他于泽年的作风,若是被李琢拿去讨好别的女人,最后恶心的还是他的女儿。
于相爷能做到一国丞相就不可能是个庸人,岂会坐以待毙,不管是金银细软还是被褥床榻,要拿走却不在于这一时。
于嬷嬷想来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主动请缨领着点墨写意两个大丫鬟,暂时留在于府清点属于于凌霄的物件,而小姐和小小姐能早些离开这个狼窟才是正事。
至于和离书绝无可能,李琢此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只配一纸休书。
哪怕古往今来少有休夫之举,既然当初是他替霄儿招得这个赘婿,如今也当由他替霄儿休弃。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见绒绒领着小酥也过来了,这是早在于凌霄还在收敛情绪的时候便提前吩咐下去的。
于相爷不敢拿女儿和绒绒的安危来赌,倘若只他一人,他可孤身一人信步闲庭来往敌军阵前。
他来时仓促未带亲信,倘若李琢当真胆大到鱼死网破,他无法保证离开于府大门前,她们会不会再受委屈。
小白、徐以献和苏少兮三人照例是不现身的,这种煽情的小场面不适合小白,但要是李琢出手,那场面……适合她!
果然李琢没有让小白失望,几人还没出正云院就被人团团围住了,想想也是,李琢要是胆子不大,当初也不敢无中生有以小博大骗婚了。
何况这已然是危急存亡之秋,于泽年亲自上门揭穿了骗局是板上钉钉,无论他如何舌灿莲花也再无法辩驳了。
倘若让于泽年带着于凌霄和绒绒出了于府的门,他就等于是将于泽年的软肋给亲手交了出去,换来的不会是宽恕而是于泽年疯狂的报复。
今日之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也将永无重头再来之日。
他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已经在心里准备最后的放手一搏,等着别人裁决生死,他更喜欢把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当年京中那么多妄图攀龙附凤之人,就他一个人最为成功,时下他当机立断,根本不试图示弱或辩解或认错。
况且他也不是全无把握,于泽年已然迟暮陛下多番挽留他,这不过是为了全君臣之义你来我往的把戏。
自古忠臣难善终,唯有小人长戚戚,于泽年既是忠臣也是孤臣,待他退下去,能有资格站在陛下身边的,就只有于泽年亲手教出的他。
陛下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没有人能让他觉得为难的,又怎么能接受有旁人比他更得民心,若不是他得文人推崇又确实是忠君爱国的,陛下不一定能容忍他到如今功成身退。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清名不复,权利总是要握得住的。
若能解陛下之忧,他弑妻弑子得一凶名又如何,奸臣可比忠臣更得皇帝偏爱,忠臣忠得是社稷百姓,奸臣忠得是给他利益的那个人。
“上,将所有人都给我留在正云院,包括老太爷、夫人和小姐,出院门者不论身份,杀之。”
只要他能把人留下来,怎么对外解释还不是由他说了算吗?
史书,是由胜利者编写的。
他竟然敢豢养死士,看这数量还不算少,暗地里心照不宣的东西给搬到了明面上,这是不肯善了。
这便是于相爷最担忧的场景,他可舌战群儒抵不住他手无缚鸡之力,难得后悔往日太过想当然,竟也不晓得给自己和家人留点后招。
再看于凌霄她脸色不好显然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处,想来也是,她不会管家,自嫁进来那日起,李琢就以后宅事务繁杂不牢夫人伤神的理由,全权将整个于府握在自己手心里。
头几年感情好,于凌霄志不在内宅不喜尔虞我诈,乐得有人接手这一摊子麻烦事。
后来就算想管也被李琢这些年排除异己,只剩下于嬷嬷和身边几个贴身大丫鬟,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哪怕只是大力婆子她都不一定使唤得动。
于相爷的才能李琢学得很好,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深谙迟则生变的道理,根本不给于他们等人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的机会。
站在一旁安全的地界沉着脸看,不会因为稳操胜券而提前离场,导致变故发生时他无法立即做出正确的判断,也不会掉以轻心而将自己置于可能会被俘为人质的危险境地,他是势在必得。
身边是老弱妇孺不拖后腿已经是了不得了,还妄想他们能执剑与她并肩而站吗?于凌霄此刻方觉悔意,不该为讨好别人而活养得绒绒没有自保之力。
或许是清楚今日之后再无退路,她骨子那点被埋藏了二十多年,跟于相爷一模一样,说好听点是坚毅不屈,实则是顽固不化被彻底激发出来。
毫不迟疑吩咐于嬷嬷点墨写意三人拦在正云院门,这是把于相爷和绒绒的性命交到三人手上。
而她手持软剑一身杀气,论气势上不比面前数名死士差,身随心动,她出剑的速度毫不犹豫毫无顾忌尤胜众人。
还没等众人将她包围,她便已然杀了三四个,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毫无女子该有的胆小乃至心理负担,血腥气只会让她兴奋,反而激发了她曾同老兵学得那些以命搏命的战法。
小白是佩服于凌霄的干脆利落,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她见过一次不要命的打法便不想再见第二次。
她总是自诩自己是个游离在人世间一心修仙的无情人,或许她都没发觉自己倒底是心软的,对她没有恶意的或者不影响天道秩序的,她都愿意施予几分善意。
小白既愿意出手,这些凡夫俗子又岂是她的对手,没人看到她是怎么出手,只是瞬息间就一个个倒在地上,没什么致命伤却是连爬都爬不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李琢不曾想会有这一变故,他向来是惜命的,不敢上前查探甚至步步后退惊惶出声,很有几分今日筹划可能失败的觉悟。
明明是小白出的手,他不敢置信问得还是徐以献,根深蒂固他就觉得女子该是男人的附属品。
“今日之事,徐侍郎可知晓?”朝堂中人的固有思想,别人走一步他就要想百步,他还以为小白等人是徐侍郎投诚于相爷的后手。
徐以献只是站到小白身前挡住李琢嫉恨的目光,没必要跟他解释,何况今日之后不一定还有以后。
或许尚书大人他爹得端着敬着,贬为庶民不踩上两脚都算是看了同科的情分。
“不,我们是李蜻蜓请来寻你的,李琢,你不记得了吗?”徐以献是觉得无关紧要之人不必浪费口舌,小白却是爱恨分明的。
小白当然要告诉他这一切是何故而起,他后悔也罢怨怼也罢,李蜻蜓时日无几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小白会告诉她,李琢早在那年进京赶考就死在了山匪手里,尸骨无存,等她油尽灯枯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这一世的总总都是过往云烟。
而李琢,恶人自有恶人磨。她不会要了他的性命,这不仅损她的仙缘,也实在叫人不痛快。
早在跟着梦貘入梦的时候,小白就修改了他的梦境。
日后十年百年只要闭上眼睛,梦里就是李蜻蜓早早的嫁给了小杨哥,生了一儿一女幸福美满,于凌霄则是去了燕云当真做了大宋第一位女将军。
她们的故事里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叫李琢或是于琢的人,他被婶娘逐出家门后无人敢收留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苦无依病痛缠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醒来也不会比梦里好过几分,他这样就算落败也不会反思己身,一味将罪责推诿到别人身上的人,就应该留在无情又一视同仁的人世间煎熬着,这才叫惩罚。
倘若不然,这凡尘如此之好,怎么神仙下凡都叫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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