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绒绒当真听从于凌霄的话,领着小酥行过礼就先走了。
老夫人更觉火大,手高扬起到底没舍得将手里的茶杯掷出去,小心放下转而重重拍了桌案,如此一来气势锐减却不影响她吊梢着三角眼骂开。
“你们看我这儿媳好大的威风,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护得这样紧实的,过两年还不是人家的……”
“有这时间不晓得讨夫君欢心再生个哥儿,再过两日你不能生自然有人生。”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粗俗不堪,就算老夫人出身贫寒,好歹也是富贵了这许多年,瞧着竟没有半分长进。
骂得顺口,话语也不经大脑了,连当朝宰相也敢随意编排了,“宰相嫡女又如何?还不是得在我老婆子手底下讨生活。要我说你父亲三十几才得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又是三十几才得了绒姐儿,莫不是祖上便有什么恶疾罢……”
“亏得我儿良善未曾休弃于你,又是个不知体贴夫君的,拖了整整二十年方纳一妾,如若不然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不晓得有没有这个命抱上我的大金孙……”
“都说于泽年为民请命桃李满天下,是个难得的忠孝仁义之人,我看都是些自吹自擂的噱头,不然怎得教出来你这样善妒又忤逆不孝的女儿来……”
“如今你父亲辞官退隐倒是聪明了一回,免得日子久了,一身的狼皮被人揭了出来,倒影响我儿官途……”
“想来我儿真的命苦,竟千方百计的求娶你这么个丧门星进门……”
越说越离谱她几乎都忘了人有逆鳞,干脆还对着于凌霄指指点点破口大骂,与那街头巷尾打嘴仗的泼妇无异。
徐以献一个旁观者听着都觉难听刺耳,索性僭越的捂住了小白的耳朵,却不知她乃妖身这一捂也只是做了样子。
蛇血本凉,她不得不承认贪恋耳际的这抹暖意,所以她的思想有些从现场抽离了,甚至还偷偷舒服得微眯了眼。
“老夫人……”本来也跟着附和的李妈妈,突然如被踩了尾巴的鸡尖叫了起来,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缓了语气又说,“您……慎言。”
这么一打断,老夫人方才骂得头脑发热兴致高涨的也顿时冷静了下来,她忍不住放轻了抬眼看于凌霄的动作,那张高傲冷淡的脸看起来如往常一般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却莫名的让她不自觉打起寒颤来。
她几乎是立时就感同身受,明白了李妈妈与她相差无二得意洋洋的脸,为何突然就变得惶恐不安,也想起了于凌霄这人吃软不吃硬。
“母亲吃杏仁吃得醉了不是?怎地一直胡言乱语?我看母亲这儿的人使得不称手,李妈妈也不必去舒绒斋了,从今儿起就回荣安堂继续伺候母亲罢了。”于凌霄不咸不淡的如此说来。
方才绒绒剥剩的杏仁壳盘子还在桌上摆着,她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挥,便撒了李妈妈一脸一身看起来好不狼狈。
若是刚才李妈妈的脸色还只是苍白,如今可说是惨白。
她本就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后来老夫人为了拿捏于凌霄,这才被安排到于子绒身边做老夫人的眼线。
平日里没少狐假虎威,内院人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平时得意惯了,连于子绒她都没怎么能放在眼里。
现于凌霄轻描淡写的一个去一个回就决定了她日后的归属,高下立判。
说罢,于凌霄一丝不苟的行完礼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老夫人被这气势一惊,再是牙尖嘴利也只会抖着手,指着于凌霄的背影词穷的骂“孽障,孽障”。
李妈妈这才一言惊醒梦中人,往日并非是她借了老夫人的势少夫人就怕了她。
她求财,只要能劝着老夫人少生事端,少夫人便是花钱消灾也无妨,只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做奴婢的不仅不规劝还挑唆,隔一段时日便要敲打敲打。
真想对付她一个下人不过轻而易举,只是遣走了她,日后也还会有赵妈妈王妈妈,根系在老夫人身上总不能断绝得惹人烦厌,不过是当她跳梁小丑好掌控罢了。
她是二十年前人牙子卖到尚书府的,很有些小聪明只是没用到正途上,惯会钻营不然也不会入了老夫人的眼,也是因着伺候的时日长了,才能看出老夫人强撑着不愿露怯,其实眼底未消散的恐惧。
少夫人那一身好武艺不晓得二十年过去有没有退步,而她更不想做那练手的木桩。
“嘿……有意思。”徐以献瞧着突然嗤笑一声,小白听见了一扭头就使得他松了捂住耳朵的手。
“什么?”
“小白姑娘你不知,于少夫人人如其名,未出阁时可是临安最骄傲的凌霄花,出了名的不爱红妆爱武装,于宰相怜她自幼丧母又是家中独女疼如掌上明珠,还特意养了一院子的老兵教授了她一身的武艺,尤其耍得一手花枪敢与当年的武状元搏一搏。”
“二十年前你还没出生,从哪里听来的这么细致?”小白对其他的无感,倒是敏锐的察觉出徐以献话里话外对于凌霄的欣赏。
徐以献愕然,他能说自己的父亲曾经也是妄想过采撷凌霄花的一员吗?只不过那时他已经是有妇之夫所以才用了痴心妄想一词,如今还时不时背着母亲在书房念叨着恨不相逢未娶时。
“嗯……女子多无奈,少女时再恣意爽快,嫁作人妇总要收敛束缚许多。”虽他与父母关系不上不下,却也不好对小白直言父辈情事,只能装作转而言其他地方,希望小白本就跳跃的思想也能成功被他带偏。
果不其然小白不耐烦看老夫人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一边拉着徐以献追着于凌霄去,一边丢弃了刚才的问话歪着头想,“你说于凌霄的父亲和夫君很疼爱她,为何她在这府里被欺负却没见有人替她出头呢?”
“……这世上对女子的要求颇多,上要孝顺公婆下要抚育子女,外有人际来往内有家宅琐事……”
婆母磋磨不可顶撞否则视为七出之不孝可休弃,女子出嫁从夫,更何况于凌霄与于琢是天子赐婚,当初有多受宠若惊如今就会因此有多受限,任他宰相高位也不能插手太多女婿家事。
二十年不是两年,七千多个日日夜夜,且不论当初婚嫁那点情意还在不在,男人主外女子主内,谁又能切身体会妻子的处境和婆媳的矛盾,就算有所察觉也只会装作不知,更多的让妻子忍让。
如于琢这般多年无子,哪怕是宰相求得了当朝皇帝的恩典,也是不好多加干涉臣子的家事。
纳妾不可妒忌,还得摆出当家主母的容人肚量好生将人迎进门,时不时的规劝夫君“雨露均沾”,以望早日诞下子嗣延绵香火……
且不论皇帝的所思所想,若宰相执意要为纳妾之事同于琢要个说法,就连皇后也要心生不满了,难不成宰相之女比一国之母还要贵重,纳个妾就闹着要和离。
如此之多,徐以献说出口便后悔了,他私心里并不想让小白知晓太多这些不公平,她岂能被束缚。
他的私心小白不知,对他自己而言已经是昭然若揭。
“我决心要娶一女子,若不能使她如未出阁自在,甚至应当更自在,又何苦强娶破她原有的幸福?”
突然徐以献就停下脚步紧盯着小白,静静地却有无声的力量,小白不知为何他同她说这样一番话,心里像是一湾看似清澈见底的深湖投进了一粒小石子,激不起千层浪花却波纹深远。
她觉得有点难受动了动嘴唇,也只是敷衍了一句,“那做你的夫人一定很幸福。”
然后就朝前去了,没看见徐以献黯然的眼神,可就算是看见了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是妖,也更是来自天界的妖,她纵使贪玩了些也至始至终的记着下凡的任务,她的师父还等着她升仙团聚。
这样的她又怎会同凡人有太多牵扯,此次心软帮了李婶,也是为了学白娘娘多积善缘,等事情了结也就是她与青君离开的时候,她同徐以献也不会再见了。
“前面是府内女眷的院子,我不好进去的。”徐以献很快收敛了情绪,快走了几步到小白跟前说道。
方才虽也是女眷的院子,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算得上徐以献长辈的长辈了,白日里不那么忌讳也不会惹人言语。
虽说于凌霄等人看不见自己,小白也不一定懂得这些规矩,所谓守礼首先守得是自己的心,至少他要装作自己很懂。
小白点了点头,想了想从衣角撕出一条白绫来覆在徐以献眼睛上,“这样就好了。”
整个过程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徐以献完全没反应过来阻止,刚要开口又被小白拉着袖子走,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徐以献以为后宅女眷爱说些弯来绕去的话,小白可能是怕听不懂才拉着他希望一同前往。
这边于凌霄回到正云院的时候,绒绒早就倚在门边翘首以盼,这会儿远远瞧见于凌霄款款走来,赶忙一路小跑迎上去,身边没了李妈妈的时刻监管,她的心轻松得如铃声清脆畅快。
“母亲可好?”绒绒跑到于凌霄跟前才停下,拉着她足足转了一圈像个小大人瞧了个仔细彻底才放下心来。
于凌霄安抚性的摸了摸绒绒的头眼里是爱怜,难得嘴角也挂了抹极淡的笑意,虽是如此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怎的劳烦母亲走一趟。”于凌霄特意来跟她撑腰,绒绒心里是极高兴的,但她想到父母越发破裂的关系,祖母院里头话里话外都是她的缘故,便有些不赞同的看向于嬷嬷。
“绒绒……可愿随母亲回外祖父那里住上一段时日?”绒绒懂事的话语没能让于凌霄心头一暖,反而越发不好受,明知不该问的还是问了出来。
“好……”绒绒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那么失落,只能抱着她的手臂乖巧的应着。
明明绒绒给了她想要的答案,于凌霄反倒退缩了,如往常每一次,只是落到她裙角缀着的金铃眼神一痛,手上似不经意间用力竟使得一枚金铃尽碎。
她神色未变,冷静镇定的吩咐小酥,“这条裙子便不要给小姐穿了。”
后又吩咐身后从宰相府陪嫁过来的奶嬷嬷,“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匹月华锦,嬷嬷拿来给绒绒做衣裳罢。”
沉默了片刻又说,“方才那几匹该缀得金铃都缀上,对了,还有匹彤色的织金锦做京中最时兴的样式不用缀金铃,没理由后两日的宴上,倒叫外人笑我尚书府嫡小姐‘举步维艰’。”
于嬷嬷低着头答应下来,没敢看自家小姐,不,是少夫人强忍着眼底翻涌的冷意,更没忍看绒绒小姐习以为常的眼神。
少夫人是怕宴上绒绒小姐因着金铃一事让老相爷晓得自己在夫家过得不睦,怕她已过从心之年的父亲为此大动肝火反而伤了身体。
可叹老相爷半生忠心不二致力于朝廷,清名于世,为人严苛却不古板,学识渊博大气开明,又曾为帝师,门下弟子众多算得上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其中多少凤毛麟角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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