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晨光熹微,鸡鸣三声,琼林镇的街市渐渐热闹起来。

横穿过卖杂货的街市,便是坐落在府镇东南角的苏府,厨房早已备好了早饭,小厮“啪啪啪”的敲着一处庭院中主屋的大门。

“小少爷,快起吧,老爷和大少爷等您吃饭呢。”

而屋内帐幔重重的锦床之上,气息氤氲,一只洁白的手臂伸出床幔,紧抓着床沿,而后呜咽了一声,才渐渐松开了手指。

随着小厮的叫门声,独自睡在床上,尚且在梦中的小少爷终于醒了过来,他喘着气,一睁开眼角微红的眼睛,便赶紧掀开被窝,伸手往亵裤上一摸,而后,小公子便咬着牙又躺倒在轩软的被子里。

身上还残留着被抚摸的触感,小公子有些羞恼的愤怒,他又,又……

这该死的梦!

少年人尚且羞涩,便只能一边应着门外的小厮,一边脱下亵裤扔进夜里洗手的水盆里,红着脸骂骂咧咧的搓裤子。

心突突的跳,腿有些软,蹲不住。况且娇养的小公子本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胡乱搓洗一通,只盼能把味道给搓掉罢了。

兵荒马乱了好一会儿,他才穿好衣裳出门去,苏府的小公子苏含章,今日,也没能穿上底裤。

苏含章被这样的梦境困扰已久,谁做春梦里边对象能总是同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还根本看不清脸。

而这一切的开始,还要从半月前说起。

庚辰年,二月初二。

时逢大雨,津水河畔一片滂沱,浩浩滔天,雨幕之下奔雷不绝。

河附近的琼林镇,也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透,笼罩在烟雨雷闪之中。

镇中西北角,有条小溪,汇着琼林镇这百年难遇的大雨,顺着人工挖凿的小河道,汩汩的流进一户人家的院墙内。

这一道清流穿庭而过,曲折的泻于假山的石缝之下,在一处小院前,融进花池中。

花池四周景色别致,但却稀奇的没有什么花木,唯有一池瘦瘦的荷花,独自在风雨中被摇晃吹打。

初春,透着寒的雨,淅淅沥沥,噼里啪啦。

风雨大作之间,池子正对的屋子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在斜雨浸湿的廊下急匆匆的走几个仆从,他们端着热药与烧好的红炭。

带头的小厮看着比其他人还年轻些,但意外的能唠叨。

“快点,快点!今天下大雨,小公子又受凉了,赶紧把火炉红炭填好。”

“知道了小管家。”

“参茶也端稳了,这参是大公子从北边进货时候高价买回来的,整个琼林镇也找不出第二棵来。”

“好好好,请小福管家放心。”

小福是苏府小公子的贴身小厮,自幼和小公子一同长大,还没及冠,就已经办事很老练了。

不过他也并不是天生就这样唠叨,谁叫他跟了这么个主子呢!

苏府,琼林镇大富之家,苏老爷带着大少爷常年在外跑生意。

只因小公子身体弱,不堪舟车,便被娇养在府中,家中留小公子苏含章与一众仆从。父兄在外也常年给小公子寻药问医,恨不能以身相替,无奈就连御医也托关系请过,却都看不出什么毛病。

此时,一众仆从进了屋,小福见屋中情状,当即“诶呦”一声,“我说小少爷,别在窗下坐着,当心池子吹进来的风!”

倚坐在窗下小榻上的年轻公子懒懒的回过身。

秋水凝眸,玉面云鬓。

他手中尚且还散散搭着一本翻旧了的《西厢记》,藕色的袖口嵌着精致的苏绣边,脸上有些病气,却带着温柔纯澈。

“你少爷我是纸糊的?风一吹就破了不成。”

小福吩咐众人换炭火,自己则端了参茶送到含章眼前,“今儿风雨大,池子里寒风吹过来,可寒着呢。”

含章面色如常的喝下苦涩的参茶,而后又呆呆望着窗外水池中,那几株被斜风骤雨摧折的瘦荷,半晌没再说话。

绿植在他院子里难活的很,近些年越发严重,就连他爹养在前厅的富贵竹都枯死了,阖府上下,唯余这池中一点绿。

他要赶紧看上两眼府中难得的新绿,兴许过了今天,他的小池中就没有荷花了。

人生聊赖,意兴阑珊。

就连春意都不入这方寸的园中来。

含章常常想要想要跟着爹和哥哥,一同去五湖四海走一番,但自己也知道,是万万不能。

他就像那株池中瘦荷,被框在一处,经不住风雨。

小福无奈,只得给含章搭了一条毯子,“少爷,我就说,早把这池子拆了才是正经,春冬之间多寒凉啊。”

含章裹紧了毯子,只露出一张文气彬彬的俊脸,“你那时候小,不知道,府里也从不说这些。这池子,是我爹和大哥顶着正午的大太阳一点点挖出来的。”

“啊?”

小福挺吃惊,他倒是真没听说过,但这个家里不允许有他小福管家不知道的事!

于是小福赶紧把一众小丫鬟遣走了,自己则没大没小,笑嘻嘻的和含章挤到一起,从兜里掏出香瓜子,等着听故事。

“……”

含章叹口气,他这小厮哪都挺好,是自己从小在路边捡回来养大的,机灵又亲厚,只不过,既唠叨又爱打听。

含章刚要开口,只听耳边尽是“咔嚓咔嚓”的声音,于是“啧”了一声。

“瓜子皮掉我毯子上了!”

两人对视,小福眨眨眼,默默的抬手,把瓜子递给了含章一捧。

于是,主仆两人,裹着毯子窝在小榻上,“咔嚓咔嚓”的说故事,瓜子皮嗑了一被窝。

含章年幼病重,自己倒是迷迷糊糊的记不清,只记得流水一样的大夫来给自己把脉,最后来了个道士,然后,他爹就开始和大哥一起,每天吭哧吭哧的在他门口挖坑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老管家给他讲的,不过大抵可以概括成一句话。

问医不成问鬼神。

道士在病危的小公子床边起卦一算,只说合该屋前建个池子,这孩子命盘缺水,遇水则生。

最后也不知是御医的药起作用了,还是这池子顺了命,含章倒是渐渐好起来,只是身子弱一些。

两人说话之间,外头的大雨更急了。

“少爷,是哪来的道士,咱们得空了去还个愿,拜个门啊。”

含章摇头,“不知道,记不清了,多少年前的事了,那道士没再来过。”

小福也不再问,反而忽的想起什么事来,五香瓜子都不嗑了。

“啊对了!少爷,今天二月二龙抬头呢,要不要我给你修修眉鬓。”这也是时节里的旧俗了。

含章兴许是喝了参茶的缘故,精神气好了一些,“也可,今儿是一个祈福纳祥转运的日子,咱们只当去去药气。”

小福听言赶忙拿了剪子过来,只是他手拿着家伙事在含章左右比划了半天,就,没下去手。

“怎么不修剪?”含章自己稍稍掖了掖衣领子,还很配合的探头过去。

小管家看着烟视鸦眉的苏含章,心中感叹,他家少爷真是好看,这用羊脂玉簪松松挽起的鬓发实在叫人舍不得下手剪呢。

犹豫了半晌,小福还是吭哧的说,“要不,不剪了吧。”

含章好笑,索性自己挑起一缕头发,拿过剪刀果断的剪了,而后还兴致盎然的从榻上起身。

“往年二月二,里正都要带着人热闹的去祭津水,我没去过,但也想凑个热闹。”

小福连连摆手,今日大雨惊雷的,连里正他们都暂停了祭典,他家少爷这体格哪还能出门。

不过好在含章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我体弱,不便出行,不过,前儿我在书上看,咱们县古时候二月二有旧习俗,叫撒灰引龙。”

“什么?”

含章捻着一小缕断发催促小厮,“去,给我取些香灰来!”

小福愣是没听说过这回事,不知道是哪本混书上写的瞎方,但也只得顺着含章。

撒灰引龙,便是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家家户户用簸箕盛着草木灰,沿着自家房子外围墙根密密的撒一圈,因为这条灰线又细又长,就像是传说中的龙。只是这习俗早就无人延续了。

含章看着外头的大雨,实在出不去,于是穿了挡风的袍子,在廊下自己的门口浅浅撒上些香灰,只是风大,吹坏了灰,瞧着不像龙。

索性,他将自己那缕碎发拿来,做了个龙尾,这才有了样子,之后满意的一笑,聊作节日欢庆。

小福却端着香灰炉看着渐渐被雨水打湿的“灰龙”,一时间有些难过。

他家少爷,是喜爱人间烟火的人,心地良善,无奈被病躯所累。

含章摆了龙,仔细修了修形状,便满意的蹲在地上端详起来。

最后,他仰起头,呆呆的望向院墙之外朦胧的雨幕,大雨模糊了天地的界限,让人觉得孤寂又流离。

就在含章走神的功夫,一阵冷风吹来,携带着豆大的雨点和一股水腥气,扑啦啦的砸进遮雨的回廊下。

天边一道闪电如银剑半劈过,闪得人眼睛疼,随即,雷声大作,震得人心都要跳出来。

含章被惊得手一抖,最后一点香灰也洒在地上。小福也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吓得一哆嗦,而后赶紧把含章拽回了屋里,又喊下人来关窗。

苏含章被雷声微微惊住,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外头如长蛇翻滚的落地大雨。风雨一激,因身体的底子弱,便开始喉咙发痒的小声咳嗽起来。

窗外收灯笼关窗的下人也惊异,压着嗓子的说话声隐约可闻。

“嚯!好大的雷啊。”

“诶呦,这可不是寻常天。”

“怎么说?”小丫头好奇。

“传闻有大蛇需要走蛟成龙,才会扇风动雨,奔雷不绝。”而后下人隐秘的小声嘀咕,“眼下,怕不是有什么东西再过劫难罢!”

“什,什么,你可莫要吓唬人。”

话音刚落,外头的雷声愈加霹雳,仿佛与人近在咫尺,轰轰作响,像是要劈开天地般剧烈。

众人一时间不敢多言,深怕惊扰了哪路神仙。

含章一望,雷鸣处,正是津水的方向,在混合着窗下的窃窃私语,就莫名觉出些不安稳。

小福也出门,叫下人都回避起来,津水浩浩荡荡的,只与琼林镇有半山之隔,这么近的雷,劈到人可活不了!

是夜,含章在雷雨声中好不容易睡了,后半夜却有些发热。

津水方向的天边,紫雷翻滚,仿佛炸翻了苍穹,琼林镇家家闭门锁户。

而就在瓢泼大雨的掩映中,浅眠的含章只觉得耳边一阵骤响,院中仿佛“嘭咚”“哗啦”“嘶啦啦”几声,只是他却仿佛魇住一般,浑身是汗的没醒过来。

苏府中也安静极了,屋前涨水的小池一阵烟雾弥漫,最后渐渐散尽,仿佛来去无痕。

而门口香灰结成的“龙”,已然被狂风吹变了形状,像是胡乱勾划成了个大鲤鱼,又叫雨水浸的乌漆嘛黑。

原本龙尾处公子的一缕青丝,也早被阵风卷走,不知何处。

开文啦!

蠢作者九十度鞠躬~

小公子和老妖怪的故事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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