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你真的确定要继续对长留那边隐瞒下去吗?”
幽若双手支头,撑在桌上看着白子画在对面正认真地看着卷宗的脸。
“嗯。”
白子画漫应了一声。
“可是……我觉得世尊他好可怜!”
幽若皱着小脸,仿佛此刻可怜的是她。
“自从他以为自己亲手打死了师祖之后,一直都活在自责当中,我见他整天都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的,他以前本来把长留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可是现在呢,对长留的一些事务却是毫不在意,整日在贪婪殿喝着闷酒,我担心再象这样下去世尊都不知道要颓废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这里,白子画终于抬头来,清澈如水的目光看向她。
如果当真如幽若所说,其实此事错不在师兄,而在自己,没想到隐瞒此事,反倒把师兄害苦了。
从头到尾,一心一意为天下,为长留着想的,恐怕只有师兄了……
师兄的为人,他再了解不过,当初他一心想要杀小骨,一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长留,更是为了天下,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是自己当初一时意气用事替小骨挡下了那招浮沉断,却没想到此事对师兄的打击会如此之大。
见他一时出神,幽若也不扰他,乖觉地自行将那堆厚厚的卷宗抱过来。
“师祖,我看你也累了,这些卷宗就让我来批阅吧,您先休息一下,不然待会师父看到又该要骂我了。”
白子画没有应声,看着幽若小小的身影抱着那么多的卷宗竟是显得有些吃力。
如今师兄颓靡不振,师弟又放荡不羁,不问世事,长留大大小小的事务压在幽若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也真够难为她的了。
“幽若……”
白子画不由疼惜地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过去的卷宗又拿了几本过来,“还是我来帮你吧。”
以往那些卷宗他都是阅完以后让幽若在上面用笔加上批示,一来是为了指点幽若,二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字迹留在上面以免被长留那边的人认出来,可是这次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亲自提笔一一批阅,不再避讳自己的笔迹出现在卷宗之上。
如果,师兄够细心,该是会认出他的笔迹吧……
不知道留给他这样一个暗示和念想,他会不会心里好受一些……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幽若好不容易又批完了厚厚的一本,忍不住抬头伸了个懒腰,累得腰酸背痛之余,猛地惊觉师祖竟然一直陪着她忙到现在。
啊!死了死了!
幽若赶紧快手快脚地上前夺过白子画手中的笔,把卷宗也抢过放于一旁。
要是被师父看到自己这般让师祖劳累一定会让她给骂死了!
“师祖你还是别看了,快快快,快去躺下,不然待会师父又该要骂我了!”
三两下将白子画从座位上拉起来又三两下将他推到榻上躺好,然后脱衣服,盖被子,简直一气呵成。
白子画不由好笑,由着她忙活。
本来有些疲倦之感,被她这么一弄反倒失去了睡意。
他索性支起身倚在榻上。
“我从来不知道,何时你竟是这么怕起你师父来了?”
小丫头嘴贫,有时候和花千骨斗起嘴来常常把她师父气得半死,怎么看也不象怕她师父的样子。
幽若见他一时半会反正也睡不着,便跪在榻旁替他捶着肩膀。
“我才不是怕师父!”幽若嘴硬,“我是担心师祖的身体!”
“而且,师父也是担心师祖的身体!”她又补充了一句。
突然想起师祖仙逝后师父过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幽若情不自禁地心房颤了一颤。
或许,师父只是因为害怕,害怕师祖会再次离开她……
幽若一向爱笑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几分认真的表情。
“师祖您不知道,您仙逝后的那段时间……师父她……用痛不欲生都不足以形容,您不知道那时候师父过得有多苦……”
白子画闻言不由一怔。
当初见她不闪不避只一心想救她,所以从不曾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那时候无妄殿每天都下雨,师父流的泪却恨不得比下的雨还要多,我想,生不如死的滋味,大概也莫过于此。”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原来,他带给她的伤痛,竟是如此之大,而他,竟是到现在才发觉。
疼痛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而上。
他皱了下眉,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试图制止那股如针刺般密密麻的疼痛。
“师祖?”
幽若感觉到不对,有些心慌地问他,“师祖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为什么师祖的脸色这么难看?
幽若手忙脚乱地检视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出病因。
“不要紧。”白子画赶紧出声,怕她惊动了其他人,“可能是累了的缘故,过一会就会好了。”
“您是不是胸口不舒服?幽若帮您揉揉。”
幽若见他按住胸口,便知他定是胸口难受,赶紧替他轻轻地按揉着,希望能减轻他的痛楚。
半晌,那针扎般的痛楚才慢慢地弱了下去。
白子画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幽若,今天的事,记住不要跟你师父说,不然她又要担心了。”
“哦。”
幽若应了一声,下一秒眉头却又皱了起来,“可是如果下次师祖再犯病了怎么办?”
“不会的。”白子画安慰她,“可能是刚才情绪波动太大,以后我会小心的。”
小骨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够为他担惊受怕的了,要是再让她知道今天的情形,怕不又要小题大作,寝食难安。
他让她担的心、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幽若担心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想到师祖也是为了师父好,只得为难地点了点头。
花千骨收了手中的琴,拿着手里那份刚谱好的琴谱,满意地点了点头。
终于弄好了!
想到这将是第一份送给师父的礼物,内心不由有些小小的窃喜。
为了谱出好听而又能让人心生畅快的琴曲,她这两天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以往师父身边缺乏人照顾,绝情殿虽说极尽奢华内敛,然而和师父的人一样,总透着一股淡淡的孤清。
有时候闲来无事,师父总会一个人在那高高的露风石上弹琴。
那时候她跟在师父身边,听得最多的就是那首谪仙怨。
她以前从未留过心,也从未体会过这首谪仙怨背后所透出的那股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哀伤。
师父他……一个人站在长留之巅,守护天下,却从来没有人可以了解他,了解他的无奈,了解他的为难,了解他身为上仙,却不得不摒弃自己的七情六欲,不得不摒弃自己的所有,是一件多么无可奈何的事。
她日以继夜地谱出的这首琴曲,她希望能够代替它。
和谪仙怨不同,这是一首很欢快的曲子,她希望同样也能带给师父欢乐。
她也希望有了她的陪伴,有了她的关心,师父能够不再感觉到凄清,能够不再寂寞。
她兴高采烈的收了琴,拿着琴谱,准备第一时间将这首曲子弹给师父听。
她知道,师父一定会喜欢上这首曲子……
“师祖,你真的不要紧了吗?”
幽若担心地问着。
白子画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
“已经好多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再不回去,只怕师弟他们又该要担心了。”
以往这个时辰,小丫头早该回长留了。
“那好吧。”
幽若依依不舍地起身:“您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记得叫人,芳华和优昙她们就在殿外候着。”
她就是担心师祖那爱逞强的性子,凡事都不愿麻烦别人。
见白子画点了点头,她才终于收拾好东西,轻轻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白子画本了无睡意,见幽若离开,在榻上也是躺不住,便掀被起身准备去问芳华她们可知花千骨的动向。
今天整整一天的时间花千骨都没有在无妄殿现身,让他感觉很是有些反常。
内心不免有些担心。
以往仙身未失之时,若是担心她还可以观微,而今却是连观微她的能力也没有了……
刚才那阵心痛过后人便有些乏力,只是不肯在幽若面前表现出来,现在勉强支起身子,眼前竟是一阵眩晕。
他顿了顿,等那眩晕缓过一阵,才慢慢地扶着墙壁往门口走去。
不想才前行了两步,另一阵更为猛烈的眩晕却又袭了上来,让他不得不重新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正待等那阵眩晕自行褪去,花千骨的声音却从外面传了过来。
“师父!师父!我终于把曲子谱出来了……”
兴奋的,迫不及待的声音,一时欢喜让她竟然忘了瞬移,只向着无妄殿的方向飞奔而来,希望同师父一起分享她的喜悦。
白子画不由心里一松,原来那丫头竟是躲起来在谱琴曲……
他睁开眼睛,正准备迈步向她迎去,面前却是一黑。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扶住身边的椅背,人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师父!”
花千骨万万没想到刚进门便看到让她神魂俱飞的一幕,喜悦之情瞬间被惊骇所替代。
飞快地从袖中飞出一抹紫光托住他,让他免于摔倒在地,人已迅速地瞬移了过去。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
耳边传来花千骨焦急而又惶乱的声音。
白子画软软地倒进她的臂弯,微微抬了抬眼睫,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终是抵制不过黑暗的侵袭,慢慢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怎么样?我师父他怎么样?”
花千骨心急地问着正在诊脉的大夫。
自从师父上次仙逝,桃翁也自行回到了长留,而师父醒来之后又不欲让长留知道此事,遂只得到人间另寻了有名的大夫前来。
此刻那大夫只是摇头叹气:“气血两虚,心脉受损,加之这两天劳累过度,数症并发,所以才会晕迷过去。”
“都是我不好,昨天只顾着和师父讨论卷宗上的事情,忘了让师祖早些休息……”
幽若扁着嘴,低着头,一副等着挨训的样子。
今天一大早来到云宫,才得知师祖昨晚晕倒过去至今未醒,心里早自责不已,若是昨天她留意一下师祖的状况,也万万不会弄成这样。
花千骨此时却丝毫没有心思和她计较。
“心脉受损?先前不是只说师父体虚?最近师父并没有受伤,心脉怎会受损?”
大夫似是有所迟疑,重新仔细探了一下脉,这才肯定地说道:“这心脉受损似是旧伤,至少已有半年以上,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
花千骨不由一愣。
半年以前?
是那招浮沉断吗?
这么说来,那招夺命断肠的浮沉断,本是应该打在她的身上,结果却生生打在师父胸口,所以才会伤了他的心脉,至今未愈是吗?
一直在旁边不敢作声的幽若听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昨天走之前师祖胸口似是有些难受,但师祖不让我说,说是怕师父知道了担心……”
接触到花千骨瞪视的目光,幽若心虚地在下面对着手指,不知道师祖醒了会不会怪她……
花千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师祖任性你也跟着任性?要是今天不是大夫诊断出来你还真准备闭口不说不成?”
“……”
幽若继续在下面对手指。
“那这心脉受损可有什么办法治愈?”
花千骨转头问着大夫。
大夫为难地摇头:“此是内伤,加之又是后遗之症,只能好生调养,但遇上情绪波动或是心绪不宁还是会偶有发作,所以日常只需保持心平气和即可,无药可医也无需医治。”
花千骨愣愣地坐了下去。
无药可医……
也就是说,她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痛苦却什么也帮不了他,是吗?
点击弹出菜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