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做场风也行,当一场雨也不错。

“前几日,我们家鹿儿在牛家跟三丫头玩,三丫头挨打时,鹿儿还跑回家向我和她父亲求助,求我们去帮帮三丫头,我和她父亲就赶了来,到的时候三丫头就只剩一口气了,手里还握着一个镯子……”

“那牛春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将三丫头的手……”

“三次啊……三次才……”

“我们没能拦住,可怜那三丫头,又懂事又机灵,成日在河边帮她娘洗衣裳,大冬天冻得手都伸不直了,还要在冰面上凿出个洞来洗。”

“这么乖巧的三丫头,就这么活活疼死了……”

“你说他怎么忍心,又是怎么下得去手的?”鹿儿的母亲眼泪汪汪,揽着同样眼泪汪汪的鹿儿。

“姑娘,我们亲眼见着了,我们去报官……”

“鹿儿那天也被吓得不轻,回去后就高热不退,到现在还病着呢。”

“我们也不会收你的钱的,我们就图个良心上过得去。”

“这几日,我一想起一个和我们鹿儿一般大的小姑娘从活蹦乱跳到断了气、入了土,竟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啊,我这心啊就疼得跟什么似的。”

鹿儿的父亲说话时嘴唇都在抖。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们来管我牛家的事?”还正说着话,那牛春就举起拳头准备动手打人,好在孙成贵反应快,一把就将他推翻摁在了地上。

听见鹿儿父母这一番话,林瑛怒气填胸。

她走到还在落泪的锦红身边,俯下身子轻声问,“若今日在你面前将你父母送去见官,你可愿意?”

“去!就该送他们去!”

“他们犯下这大罪,本就该见官该受罚……”

“好你个白眼儿狼,我们白生养你一场,如今竟要把自己的亲生父母送去见官,你迟早要遭报应的……”那妇人的声音越发刺耳,话也越发难听。

“报应?我巴不得现在就让那老天爷开眼,看看到底该谁遭报应?”

“你们作为父母,却从来都不为我们姐妹三人打算,想的只有你们的儿子,什么都以他为重……”

“可这到底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就算心里难受,你们甘心做你们去做就是了,哪怕做上一辈子都行。”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强迫我们也去这么做,让我们也事事以他为重,时时为他打算。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我还有个四妹妹,你们见她是个丫头,刚一出生就把她丢进了河里淹死了,却对外面说是刚生下来就死了,你们当真以为这件事情没人知道么?”

听到这里,林瑛有些诧然,想不到在这世间有条生命竟然只是因为性别就被抛弃在了深夜暗河之中,被冻死被淹死……

她难过,为和她遭遇着相同的不幸的一条生命而感到难过。

若不是遇上早起卖包子的外婆,她怕是也早已冻死在那深秋十月了吧。

或许,她自己也是因为性别而被抛弃的……

“二丫头,别怕,遭报应也是他们这种枉为父母、平白伤人性命的才会遭。”

一位白发老妇扶着藜杖走了过来,颤巍巍的,一直走到锦红母亲身边方才停下。

“我几时是这样待你的?”

“我可曾把你和你姐姐丢进河里,可曾动手伤你分毫?你父亲酒醉动手时,我哪次不是站在你们前面护着你们的,可你呢,你可有护着你女儿一次?”

“每次见你,我都同你说,若当父亲的是个混帐,当母亲的就更得好好待女儿才是,那是你的血肉啊!你怎么能跟着一起变成混帐呢?”

她用手中的藜杖在锦红母亲面前的地面上敲了又敲,一句一句似乎是在斥责,又似乎是在懊恼……

“姑娘,若是怕我们二丫头会担不孝这个名声,你就让我来,我是她母亲,当母亲的大义灭亲,我看看这街坊四邻谁能说我的不是。”

白发老妇转身对林瑛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拿着手中的藜杖驱走了所有在周围看热闹的人。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了院子,在院中的石磨上坐了下来,伸手示意林瑛派人去报官。

……

遣了孙成贵随着鹿儿一家去报官后,林瑛和朝青陪着锦红去了三丫头的墓地前。

三丫头的墓比旁边的那几个要小上许多,上面还插着一个糖人,几面彩色的小纸旗。

这个墓是鹿儿的哥哥和鹿儿一起挖的。

那日,牛春就把三丫头卷了张破草席扔在了一块荒地。

还是患着热病的鹿儿哭着求了她的哥哥许久,她十四岁的哥哥才敢带着她在这块荒地花了近一个晚上挖出了这个墓。

糖人和小纸旗都是鹿儿留在这里的,鹿儿说以后还要来跟三丫头说话,还要给三丫头送糖人……

“三丫头,二姐回来看你了。”

锦红流着泪把那片土摸了又摸,眼泪流了又流,话却再也说不出一句了……

“我这个姐姐也来看你了,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了?”林瑛清了清早已被悲伤压得酸痛的嗓子。

她把那些专门为三丫头买的衣服都烧成了灰,带来的点心也一一摆在了三丫头的墓前。

“就是今日这粥馊了,不能喝了,姐姐下次重新给你带一份儿。”

指挥着小厮在旁边挖了个坑,她将自己手上的两只银镯子取下来放了进去。

“以后若是再有人和你要镯子,你就给他。”

“姐姐还可以给你更好看的,可以给你许多许多……”

……

在回去的路上,林瑛便开始晕晕沉沉的,一到了庄子上就直接病倒了。

这夜,终于下起了雨,还带着风。

顷刻间,天空坠下了万滴眼泪,大风大雨暗夜无际……

偏在这时,林瑛开始高热不退。

林瑜本想差人去请大夫的,可这雨下得又急又猛,被风吹着,砸在身上、落在头上都是火辣辣的疼,路上也是四处横流的雨水,车根本走不动,马也骑不了。

手足无措间,梁二小带着会些简单医术的妹妹来了……

一接到下人的通报,林瑜就立刻让人开了门请梁小妹进来。

梁小妹进屋后看见林瑛盖着那么多被子却没有发汗的迹象,便立刻把那些被子挪开了。她拿着泡了冷水的帕子放在林瑛头上,帕子变热了就换上新泡了冷水的,反反复复许多遍。

又拿出自己的哥哥梁二小寻来的一坛子酒,交代朝青用酒为林瑛擦拭后背、腋下和手掌处。

就这样忙活了近三个时辰……

雨还未停,天却将亮。

林瑜也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睡,还是听三丫头的事情听的,只觉得眼眶发酸。

她起身来到林瑛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发现已经比昨夜好太多了。

刚遣了照顾林瑛一整晚的梁小妹回去休息,就有女使来传,说是梁二小带了郎中前来。

林瑜还觉得奇怪,这天才刚亮,雨势也还大着,梁管事是从哪里寻的郎中?

请进来问了一番才知,这梁二小整宿未眠冒着大雨步行回自家的村子里找来了乡间郎中。

那郎中仔细看过之后说林瑛并无大碍,只是昨日受了暑热,加上精神波动大,心神也劳累才病倒的,只需照着方子吃几贴药,再休养些日子便可痊愈。

知晓林瑛并无大碍,林瑜紧了半宿的心这才稍稍宽了些。

紧张了一夜,现下刚放松了心神,竟有些困了。

又交代了几句,她便回去休息了。

待她醒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这一场雨把那空气给洗得清润净透,呼吸起来也很舒服,那让人心烦的黏兮兮的感觉终于不见了。

抬头是万顷琉璃,院子里的池塘也是绿水盈盈。

……

梁小妹端了昨日那份让林瑛赞不绝口的粥进来时,林瑛正被像被药打了一样,愁眉苦脸的。

抱着粥喝了一大口后,她突然抬头问道,“我昨日就想问了,这里面加的是杏儿么?”

梁小妹红着脸点了点头。

“姑娘们不常来,所以也不知道。这梁小妹她可以听见别人说的话,但她自己是不能说话的,她生病,嗓子坏掉了。”庄子里负责清扫后院的妇人许是怕林瑛责怪梁小妹不会回话,便立刻替她解释了起来。

“不能说话……”

林瑛抬起头,和身边的朝青四目相对。

……

“姑娘的那间学堂,我小妹当真可以去?”梁二小似乎有些激动。

“本也想送我妹妹去读书的,可我找遍了,除了大户人家自己开办的私塾,没有女子能入学的学堂,更别提像我小妹这种不会说话的。”

“当然可以……”林瑛的鼻音愈发浓重。

“你愿意去么?”她将头侧了过去,看着梁小妹。

梁小妹又一次红着脸点了点头。

林瑛也又一次把右手的拇指、食指微曲,将那二指指尖放在颌下,头微微点动了一下。

“这个就是愿意。”

又过了三日,林瑛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林瑜打算带她回家。

临走前,林瑛专门让梁小妹做了一份真君粥,她带着锦红、朝青又去了那个小小的墓地前。

“三丫头,姐姐又来看你了。”

“你看,姐姐把上次说的那份粥带来了,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她依旧让小厮在旁边挖了个坑,把手上的一对嵌着宝石的鎏金镯子摘了下来,放了进去。

“要是有人和你要,你就给他!姐姐再给你送新的。”

“三姑娘,我三妹妹之前给我传信儿,说她喜欢你给我和给我姐姐起的名字,她也想让你给她起一个。”

“我们几个,生下来就是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从没人想着给要我们起个名字。”

“我说了好,说我让姑娘给你取一个。”

“可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三妹妹就没了。”

“姑娘,你给三丫头也想个名字吧……”

锦红带着哭腔,话多多少少有些说得不清楚。

林瑛坐在墓前想了许久。

“还是算了吧,有了名字就有了牵绊,每喊她一次,那牵绊就多了一分。”

“这一世没什么好让她挂念的,不如就让她走得干干净净的。”

“下一辈子你若还想来,姐姐就为你祈祷,祈祷你能去到一个有父母疼爱的家庭,健康、开心、平安地过一生。”

“若是不想来……”

“不想来就算了,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来的。”

她在心里默默道。

“就是做场风也行,当一场雨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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