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林瑛突如其来的眼泪让旁边的玉行兰和林瑜不知所以。
“珍珍,你看妈的命真好。死了以后还能在这儿再见到你,竟然还有了这么好的外孙女。”
“不哭,外婆在呢……”
只有躺在榻上的那个老人看起来有些欣慰。
而林瑛已经知道此刻面前的这位老人很有可能是刚失去女儿的外婆,是从1981年来到这里的外婆……
可她又觉得不应该,外婆若是在那个时候没了性命,又怎会在1994年捡到她呢……
“外婆,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么?”要想进一步确定,她只能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
“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叫李素银。”
听见这句话,玉行兰的心中一颤,手里的药碗也差点滑落。
“外祖母不是新州何氏么?”想到自己外祖母竟已糊涂至此,林瑜只能泪眼婆娑地留下一声轻叹。
只有站在最外侧林瑛像是已经知晓了什么,她神色猛地一变之后,把手中的帕子紧紧地捏住……
用完午饭,她便把其他人都赶走了,说是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休息,她自己留下来照顾外婆……
其实是因为她接下来要和外婆说的话实在不方便为旁人知晓,也是因为只有她知道有关外婆“痴呆之症”的真相……
这些日子,众人听外婆讲了这么多,只当她是痴呆是胡言乱语。
而外婆则是以为自己已经离世,而且无比幸运地和女儿在另一个世界相遇,所以面对这些她从没见过的人,从未听过的过往,她并没有太过惊讶……
“外婆,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啊?”林瑛搬了张圆凳,在外婆的床前坐下。
“这里这么漂亮,看起来也很富贵,应该不是阴曹地府吧。”
“外婆,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1981年了。”
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
“我是您的外孙女,林瑛。”
“我是从2020年来的。”
面前那位老人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什么?”
“这里的年份和人间的一样么?”
林瑛笑着摇了摇头,“外婆,接下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外婆,我是1994年农历十月份出生的,一出生就被抛弃了,是你早起出门卖包子时发现了我,把我捡回了家,还给我起了林瑛这个名字。
仔仔细细地把我养大,把我养得非常健康非常乐观也非常有正义感。
可在我上大学时您去世了……
我后来大学毕业了,找了好工作,也交了好朋友,过得非常开心。
我不知道您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也不清楚我现在这位母亲胳膊上的胎记应该怎么解释。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运。
但是外婆,你来的这个地方不是另一个世界,只是另一个时代。
是比你现在生活着的那个时代要早很多很多年的时代。
您还活着……
而且您应该还是会回去那个时代的,因为后面是您把我捡回了家,我才活了下来,平安长大,之后来到了这里,再遇见您。
但是很显然,外婆没太明白林瑛说的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林瑛也清楚,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自己接受起来尚还需要些时日呢……
于是,在之后那几日午后休憩的时间里,她都一人守在外婆的床前,给她讲了许多许多。
“孩子,你又是怎么来这里的。”外婆开始渐渐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开始好奇林瑛的经历。
“我有一天加班,很晚很晚的时候才下了班,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坏人才来到这里的。”
“那你也同我一样还活着么?”
“我应该……没有了。”
“但是我来到这儿以后生活得很好,很开心。”
“而且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您。”
林瑛像往常一样把头放在外婆的膝盖上。
想起外婆当初说的她们还会见面的话,她当时只以为那不过是外婆的安慰之言,从没想过竟真的会再次相见……
“真是辛苦我的瑛儿了,上班肯定很累吧。”
“恩,很累。工作真的很累。”林瑛的话带着鼻音。
见到外婆后,她只想像往常一样好好地和外婆撒个娇。
“您以后捡到了我,一定要时时教育我别太把工作当回事儿,又累又不开心的工作趁早就别做了。”
林瑛此刻才意识到为什么她才七岁时,外婆就开始在她的耳边翻来覆去地唠叨着,“你得学会偷懒,不管干什么活儿都别太拼命,别太把那些老板啊工作啊太当回事了。”
想到这些,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外婆,你回去了一定要原谅舅舅……舅舅的人生也过得很苦。”
林瑛刚大学毕业,舅舅家的大儿子就得了癌症,半年就走了。
紧接着,舅舅就出了意外,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维持生命……
虽说外婆平日一直教导她,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但毕竟是外婆的儿子,林瑛还是按月就把部分工资打到舅妈的卡上,承担了一部分舅舅的住院费。
她的工作很累,她也很不喜欢。
但如果换了行业,可能要重新开始,她可以有重新开始的时间,但是舅舅的住院费没法等待。
舅妈日常要在医院照顾舅舅,打零工也挣不到几个钱。
所以辞职的事情,她也是一拖再拖……
所以外婆才让她平时不要和舅舅家走得太近,让林瑛不要背负不属于她的责任啊。
林瑛觉得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突然都有了答案。
“你说我是卖包子挣钱把你养大的?”
“对啊,外婆包的包子可好吃了,我现在还想着呢。”
“可我不会包包子啊,我连发面都不在行,只会烙上两张死面饼。”
(林瑛:好嘛,合着我是来这儿帮我自己改变命运,为我自己寻找救命恩人的……)
“所以外婆您回去了,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好好学包包子,卖包子,这样您才能捡到我,要不然我可能就冻死在村口了。”
“行,外婆答应你……”
“那外婆是不是可以帮你避掉这场祸事?让你毕业后不要在那个城市工作,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那场祸事,让你活下去啊。”沉默了一会儿,外婆突然问道。
“不。外婆,我如果避掉那场祸事了,我就不会在这里遇见你了。”
“这也许只是命中注定之事……”
注定我要在那一天死掉,来到这里遇见刚刚失去女儿的您,让您好好活下去。
这样您才能在十几年之后的深秋时把路边的我捡回家,让我好好地活下去。
林瑛知道这位慈眉善目但对她来说并不相熟的外祖母很可能已经离世,如若自己的外婆也回去了……
那她的母亲就没有母亲了……
想到这里,她便让外婆端坐起来,要为这个新州何氏外祖母画一幅画像。
“还是您送我去学画画的,学了十一二年呢。其它事情您都会依我的,可偏偏这画画儿,我中途说了几次放弃,都被您骂了。”
“也多亏您那时候骂我,让我学了下去。”
如今,我才有幸能送给我的母亲玉行兰一份珍贵的礼物……
之后的那些日子里,一家人都守在玉老夫人的身边,眼看她精神头越来越弱,话也越来越少,玉家人的心越悬越高,泪也越来越多……
玉行兰尤甚,自从见到患了痴呆之症的母亲后,她的眼泪就没停下来过……
玉行兰的母亲和那个时代的众多母亲一样,长在后宅之中。
守着各种女子戒条操持一个家庭,做好一位妻子,当好一个母亲。
不能与男子那般徜徉在外,只能困在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围着子女,瞧着夫君脸色过活。
玉行兰和父亲跑了几趟镖,爬了山,涉过河,骑着马追了江边日落,也算是惬意过的。
回到府中看见守着饭菜等着夫君归来的母亲,便生出了许多同情。
她知道自己在这世间身为女子,有朝一日也会和母亲一样被困在后宅。
但自己有幸迎着风追着雨畅快地跑过,可母亲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从那之后,比着两位哥哥,她对母亲的感情既深刻了许多,也复杂了许多……
“兰儿,你别伤心,咱们母女一场,短短几天也是缘分。”
“做母亲的总是见不得儿女难过的,我是这样,你母亲也是这样……”
林瑛同她见最后一面时,送给了她一个金镯子。
是林瑛跑遍整个挽玉城寻来的,在所有铺子里选出的最大最重的那一个。
她同林瑛讲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的瑛字是哪个?”
“一个王,一个蒲公英的英。”
第二日,新州何氏就和这个世界彻底告了别。
仲冬,城中一夜之间便落满了白霜。
丧事结束后,玉行兰就带着儿女返程了。
林瑛看失落无措来送行的玉晔,将自己带来的两本书放到了她的手里,“这是我新画的,专门给你画的……”
“晔儿姐姐,你切莫太难过,人总得自己去过属于他们的人生,即使再也没有外婆为你细致筹划,为你周全安排。”
“可晔儿姐姐,你自己也能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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