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捉妖

这是崔红在楚府的第十五年,也是她当总管的第十年。

楚家人丁少,如今只余楚都护和楚盈,父女二人又是崇武之道,不喜日常琐事,府内没有女主人,一切事宜便都由崔红掌管着。

主人要求简单,下人们也乐得清闲,这趟回家省亲,崔红不止一次听亲戚邻里在说自己的命好。

确实是好。

崔红的父母曾在京城为楚家服侍三代,到她之时,楚家还正是得盛之时,楚都护本就是个大度之人,又因得崔红的父亲曾在危难之时救过楚都护一命,见崔红办事伶俐且能服众,没过多久便将她提为楚家总管。

自此十年,她的人生都是顺风顺水的

但自从昨日楚盈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崔红心里莫名总感到不安,睡时还梦魇了几场,均是那个长得漂亮却格外瘆人的琴师少年。

她一直在反复梦着初见那日,少年的那抹似有若无的讥笑,还有那双仿佛能一眼看穿她的异色瞳孔,带着怪调语气的话语,都叫崔红脚底生寒。

但她还是瞧不起阿苍。

同是奴籍,乐师地位本就低贱,如今却借势爬到和她差不多的位置,崔红内心对于阿苍,更多的还是嫉妒和不甘。

琴师在楚府内虽无实名,却有实权,也正是这一点,这几个月来,崔红有事无事便会找那少年的茬。

但都被那人巧妙的化解了。

原本崔红还想着及笄宴之后,要去楚盈耳边吹吹风,怎知小姐却突然在这关口坠马受了伤……

“崔总管!崔总管!”

门口有丫鬟在喊她,语气着急:“不好了!”

崔红一惊,连忙从床上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打开门却撞见两个会武的家丁,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恭敬畏惧,语气也很冷:“崔红,大人叫我们带你去一趟。”

“……去哪儿?”崔红心中暗道不妙,却见二人模样只是奉命行事,又暗存了点侥幸,“可是要问马厩之事?”

二人不说话,倒是那丫鬟见了崔红,脸都垂了下去,没敢看她,只小声道:“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崔红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往大厅走去,没能来得及穿鞋的脚底被石板路磨得生疼,却顾不得肌肤之疼,连忙先在脑海乎将这十几年所做的事想了个遍。

是出卖楚家的八卦消息到外面,还是匀金银细软做假账之事?

总不能是马厩的事被知道了吧?

毕竟那事她做得天衣无缝,而且还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不会有人能出卖得了她。

虽然这么想着,可到了大厅,见到楚都护那双怒火冲天的眼,崔红还是下意识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大人!”崔红眼圈红了,“不知您这么着急找崔红来,是为了何事?”

楚都护气得心肝疼,看着身前崔红那张与她父亲格外相似的脸,一时无话可说,却又在瞧见站在一旁的阿苍时,想起得在床上养护几月的楚盈。

“你可知自己犯了大错?!”楚都护不再心软,冷声道,“崔红,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楚家的亲人看待,往日里待你可有半分不好?”

“都做上总管之位了,为何还要为那一点蝇头小利,苛待下人,背信弃义、甚至、甚至……”

楚都护气得双拳紧握,“每月倘若工钱不够,你大可以跟我提,就算这些年你真的私下从楚府内匀去大量的钱财,我也可以不过问,但马厩之事,你差点害死盈盈!”

楚都护甩了甩衣袖,终是忍不住,转身背对崔红,“对于这些事,你可有话要讲?”

崔红的眼泪早已止不住淌了满脸,见楚都护的反应,她自知马厩之事必然东窗事发,可是,可是他们是怎么能知道的?

泪眼朦胧中,崔红突然察觉到身侧有一道似箭般冷的目光,她下意识看去,又撞上阿苍的眼。

是了,一定是他!

楚家持兵权,守边塞之地,以武为道,所养的马便与寻常人家的不同,自是要管得更精细。

于是,身为总管,崔红往日都是自己打理府中的马匹。

一开始,她确实不敢对军马有其他想法。

但后来,她渐渐发现军营中那些真正会上战场的马匹和养在楚府供日常出行的并不完全相同,便开始有了新的心思。

先从粮草开始。

齐州偏远,而军马所需的粮草珍贵,须从异地送来,每隔一段时间,崔红便会从中匀少量的粮草,换成普通的食草,借此赚些属于自己的小钱。

不久后,她又盯上了更为宝贵的东西——

这些马匹都需要喂一定量的果蔬泥作养分补充,而这些果蔬泥都是由果物和蔬菜捣制成的泥酱,每日一换,需求量极大。

崔红耍了个心眼,每隔几日会用烂掉的蔬果替换成鲜果喂给楚府的马吃,横竖捣成泥了,也看不出来变化,而且每日清晨,她都会亲自将剩余的残渣清理干净,不留余痕。

此事,算起来也做了一年多的时间,马儿依旧活蹦乱跳的,无人察觉。

怎知这般不巧,竟是在楚家小姐最隆重的及笈礼上,出了病马这等大事。

听闻事变后,崔红第一时间处理掉了那匹马,又打扫了马厩,虽心有不安,可是以她对楚家人心思的了解,他们一定想不到这层关系上来。

谁知——

“一定是他!”崔红咬碎牙,吞下眼泪,第一次直视阿苍,语气已然失控,“你怎么会知道的?你跟踪我?!不不,你陷害我?”

“不!”崔红看着阿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寒意再度自脚底涌上。

夏意盎然,可面前的少年却自从剪了发那日之后,像是不嫌热一样,一直披着头微卷的赤发,只有额边两侧的碎发束了两根小小的麻花辫,面色被衬得愈加白皙,唇色红艳。

阿苍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太怪异了。

崔红摇摇头,语气都变了调:“你不是人!你一定是妖!”

她做事万分谨慎,这少年才十四岁,怎会如此厉害,能斗得过她?还能在她数次的使绊下安然无恙?!

除非他不是人,除非他根本不是十四岁!

崔红颤抖着身,爬到楚都护脚边,连着磕了几个响头,“求大人明辨!”

楚都护没有看她,半晌叹了口气,声音落了下去:“崔红,你做了这么多错事,如今还想诬陷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说,你怎会是这般模样?”

“若不是阿苍刚好看见你去清理马厩时形迹可疑,留了个心眼,截下你每日喂养马匹的食物,我们可是都被蒙在鼓里!”

“如今证据确凿,崔红,你想想该领什么样的罚!”

楚都护声声句句虽不提重责,却难掩失望之意,崔红牙齿还抖得厉害,只好朝着他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楚盈是在三日后才得知崔红出事了。

许是怕烦扰她养伤,楚都护特意将此事压了下来,这几日楚盈的院子内一直很安静。

直到这日她嫌屋内待着闷热,推了门到院子里透气,院外不知发生了何事,乱糟糟的声此起彼伏,听得楚盈眉头越皱越紧。

“听说崔红这回可是犯了天大的事!”

“但楚大人宽宏,竟然还没有重罚她,要知道小姐可是……”

“小姐也是运气差了点,刚巧那马那日不适,又骑得快了些,实在是天降横祸。”

“话说回来,那个阿苍也是奇了,兽医都没能查出来的毛病,竟是让他好运看见了崔红做的烂事,这岂不是又在大人面前记了一功。”

有个丫鬟声音抬得高,楚盈听了个大概。

正欲走出院子,却又听另一人说:“这回崔总管过去所有事情都给扒了出来,虽说是贪财吧,可咱们楚家向来最在乎信任这事,她私下贩卖楚府情报、做假帐、甚至勾结外面的商贩低价购入廉价之物,却以高价入账,也不知道暗中到底贪了多少钱!”

“这么说起来,这些年咱们也从她那捞了一点好处,会不会……”

“嘘!”丫鬟急了,捂住对方的嘴,“小点声!咱们背后没有撑腰的人,虽然是受了恩惠,可也是迫不得已,崔红那人若是收买人心不成,咱俩如今估计早就被抛尸野外了!”

“哎,犯了这么多错,竟然只是降了身份,克扣月俸,楚都护还真是心软,没将人逐出府去。”丫鬟说着连连哀叹,“崔红还真是好手段。”

“要不是她的父亲曾有恩于楚大人,估计这回也没这么好运,不过……”

丫鬟们双双叹气,“还真是天生命好呐!”

二人说完,正欲离去,那喧扰声却越来越多,似乎是从崔红之前住的院子里传出来的,她们对望一眼,猜测道:“是今日受家法么?”

“去看看?”

“走!”

二人小跑着离去,楚盈这才推开院门,半瘸着脚,也跟着她们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慢,但很快便捋清了方才丫鬟们话中之事。

楚盈和崔红并不相熟,偶尔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她也是一笑置之。楚家并不大,不需要有女主人管后院,她知道崔红有些贪财,却不知她的手竟会探得如此之长。

其他事小,但马厩之事,不只是因为她刚好受了伤,更重要的是,虽然养在楚府的战马不再担负着上场杀敌的责任,可到底还是京城御选的战驹,倘若真涉及到军营之事——

思及此,楚盈眉头越发紧蹙。

待走至崔红那,楚盈正欲发话,有位侍从却像青天白日里撞了鬼似的、踉踉跄跄从崔红的房内跑出来。

夏日将他的短衫洇湿,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满脸发白,哆嗦着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另一名家丁。

“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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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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