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晖残火步步啼血

再看曲绣那边,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术别将术阚拎走了,那一隅小院便蓦然冷清了下来,不留得平日里半点生气。像是平日里车水马龙的戏楼,谢了幕也逃不得一场冷清。

梅色整好了裙据,倒也不像姑娘们喜欢的话本里那样攥着块帕子抽泣着,只是静默的立在一旁。

“这又是什么做派?“曲绣差来几个丫头收拾屋子并着扫洒,打趣道:“平日里少见你这般模样,做错事的小媳妇似的。”

“曲姐姐……我是不是惹了过错?“梅色着袖口,一圈又一圈地描摹着丝织的暗纹。眉眼依旧,却能从中看出些许不安,像受惊的小鹿。

曲绣饶有兴致的注视着她打量了片刻,挑了挑眉道:“何以见得?”

梅色犹豫道:“那公子瞧看不像是普通人家教养出的,即便不说出身于名门贵胄,也必然是富庶之家。今日这般闹的难看,定然是不好收场的,若是他嫌丢了脸面,日后又带着伙计来砸楼子…这可如何是好,姐妹们要怪罪我不说,伤了人才是顶顶的坏事。”

忽的曲绣便笑了,道:“倒是想不到,你竟有这般想法。”顿了顿,又道:“这楼子里上上下下,跟着我的有百来口姑娘丫鬟,若说是个个都享着顶了天的荣华富贵,那就算是财神爷来了也难保。但我只要还是这的主事,便定能保你们个个锦衣玉食,能保这折春楼百年安然无恙屹立不倒。”

梅色怔然愣住了,喉间像是塞了千万般话语说不出口,她固然早知这位主事的曲姑娘来头不小,却从未想过她会是这样的答复。

且不说这天下偌大苍茫,即便是单单论一个北宥,祥和下便埋着不知多少暗流涌动,错综复杂着,像盘旋蛰伏着的蛇。

而京城便像是那蛇的七寸之处,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打的好一个水深火热。曲绣这一句“百年安然无恙屹立不倒”,便是不知多少达官显贵求也求不来的春秋大梦,如此海口已然夸下。

梅色却不疑有她,自个儿暗暗放下了心,转身并着几个丫头收拾残院去了。曲绣转头出了初滟庭,投入了一片妙曲铃笑之中。

月下观山海,烛下看美人,潋滟的月影与通明的烛光让她更显颜色,却让人升不起什么亵渎心,平白的像极了一尊无求无欲的仙。空有颜色,表里无欲,不问口腹银两,但求花锦一丈。在这座充斥着滚滚红尘的大染缸里,她一身皎色胜江渚东流水,两袖清明如蓬莱谷中雾,正是谪仙人。

再有几番颜色,风霜雨雪,皆按下不表。但求一个落墨而不洇,释情而不痴。

这厢转身,重峦叠嶂迷幻后,便是将将破晓了。际涯连泛朝晓色,更是瑶光破辉阴,卯时一刻,日月分晓。

术别一袭螺钿紫麒麟迎瑞织金圆领袍,披一件青金色半臂外衫,踏着尚且朦胧的旭光,敲响了紧阖着的紫檀雕花木门。

门内正是早已端坐于此的术容,手上又捧上半盏残茶,静静凝视着雕花外愈发辉煌的天明。

那瓷盏初看时是个瓷白剔透,与昨日在此处被摔得粉碎的那只别无二致,却是在细瞧之下才能发觉其个中缘由。

原是现今的这一只于盏底绘了一只翱击长空的掠鹰。那鹰点了一双洒蓝色的瞳,着重彩的双翼铮铮欲翩,不似身于画中,竟像是鸿蒙天地飘摇一物。

“谁?”屋内传来术容并不明朗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又跨着一道隔绝朝晓的木门,像是伴着通明的烛火在明灭摇晃着。

“老爷。”术别出声应道。

“睢玦?你便进来罢,想来这个时辰阿阚也应是赖在被褥里,起不来的。他呀,唉……”

于是术别便推门走了进去,带着薄薄的晨曦一片,落进了厅堂。像是在将熄无声的碳火上泼下一瓢清水,灭了噼啪作响的残火,惊起了浓烟一丈。

残火是将尽逝去的孤夜,浓烟是暧昧鲜活的人世间。

“问老爷安。”她向术容跪身一礼,问了安。术容并不与她计较这些个礼节,摆摆手示意她起来。

于是术别一提袍角起了身,又拱手礼了一礼,拢拢袖子拍去灰尘。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术容便先道:“昨日闹的不大好看,你弟弟的事还要劳烦你亲自去跑一趟。他若非是去这些个烟花柳巷,我也犯不上来叫你...更何况你已经另立了统帅府,再叫你来平事实是不应该了些。”

“老爷言重了,我与明南虽不是同胞亲生的手足,却是自小亲眼见着他长大的。他犯了过错,我这个做姐姐的自是应当管教,犯不上劳烦不劳烦的。”

“也就是一转眼的事,你和明南都大了,我也老了,将是致仕的岁数了。”话及此处,两鬓微白的老侯爷忽的伤春悲秋起来。

大抵为人父母者总是要过上这样的一遭,自己已是年迈,膝下子女却尚未羽翼丰满。术别他自是不担心的,只是术阚是个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小子,是提不动术容寒甲旁立着的那柄定仑的。

回首当年,人正韶华,剑上也仍有一点锋芒。一身寒甲腾身上马,身后是逐南侯麾下三千亲兵与北宥巍然屹立着的国门。千乘之侯,自是以一夫之势敌万夫莫开于城下,执一柄长剑定脚下疆土之伦次,故作定仑。

只可惜韶华不为少年留,凭你再风生水起、纵马得意,终是抵不过那徂川不解意,一味步履不停的顺岁而前,似是须臾便贯穿生命,转眼间可怜白发生。

术容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见过鲜血淋漓的,二十多年来于朝堂上的风急霜寒又让他看多了人心险恶沉浮。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明白朝中为官者是一群怎样的货色,在这样一群虎豹豺狼之中,术阚定是寻不到一丝活路的。

术别忽道:“此番我回逐南侯府,是有件要事与老爷相商。此番兹事体大,还烦请老爷屏退杂人。”于是术容才恍然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侯府内外有亲兵把守,又是卯时,应是无闲人的,你且安心说罢。”

术别却是再犹豫了一会,顿了顿才上前低声道:“ 几个月前淮阳刺史徇私一案震惊朝野,因得是上州刺史官拜从三品,前刺史王岁觉锒铛入了大理寺候审。

他膝下独子王遥也时任卫京武库属令,圣上念在其值守京城,且不常与淮阳地界互通书信,又是个从六品官,遂只是罢免了官职,斥回了乡。”

“而现下顶替令职的,是卫巍寺少卿程诤程直鸣。前些日子他差人往禁军营送新一批羽箭时,货马因营中圈养的几只北原狼而受惊,慌乱间落了几支箭出来,可谁料那箭竟然是中空的,在马蹄下应声折断。”

术容皱眉道:“且不提圣上对你信任有加,单单说这禁军营剑下可是皇城根的土地,他一个卫尉寺少卿岂敢在禁军营身上耍心思? ”

术别道:“正逢禁军营左领军卫谢锆监军,他立即按下了马车询问。领头的监事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却是末后头的一个小差役低声念叨了句‘这是给老侯爷的那批吧,怎么拿到这里来了...'”

“固然是低声,且话音未落就被同僚拉住了,却还是被几个耳朵尖的金吾军报了上来。”

术容的眉心渐渐皱了起来,先下在军中的“老侯爷”,便只有逐南一支。他手上依旧把玩着那只沄窑瓷杯,却不言声,只是静默的听着。

“老爷,”术别轻声道:“朝中诡谲云涌,风向也转的快,今日王侯将相立于朝堂之上,明日身负锒铛跪在阶下作囚的桥段可不止话本里有。人心仅隔着一层皮囊,便成了深不可测的渊,失足者常有,人人不可幸免。眼下京城并不安宁,老爷事事小心慎重为上。”

此话点到即止足矣,术别有自己的顾虑,有胆子对北宥四方镇守侯下手,其中定是掺杂了圣上手笔,更何况淮阳刺史一案主谋还未浮出水面。她身为当朝新帝面前的红人,手握重兵镇守京城方圆五百里,一言一行皆须谨慎,免得隔墙有耳,落了他人口舌把柄。

术容身为逐南侯,手握一方兵权,且术家公子于学武一途了无建树一事于官宦中实在算不得密辛,小姐又已自立府门。如此看来,待他百年之后,逐南一支的兵权将落于谁手便是个相当有价值的问题,甚至能否待术容百年之后都难说……

思及此处,术容心上紧了一紧,屋内又陷入了无声,只有两旁燃了一夜、将尽不尽的烛火劈啪作响,更显沉默。

“我知道了,你也多加小心。”半晌,他开口道:“许久未回侯府,便多住几天罢,你的院子术阚他母亲一直差人打扫,记得去她那里问个安。”

“那是术阚的母亲,不是我妈。”术别冷声打断,“您娶林娘子为妻,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术家主母,但是她不是我母亲。从前不是,往后也不会是。”

“术别啊,你母亲的事……”

“老爷。”术别干脆的结束了话题:“您昨夜教导术阚于情要专一,是想到我母亲了吗。”

她这句话带着千万柄利刃,直直刺进了术容心里,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喉中一阵苦涩。

二十余年来,迦叶的死状永远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与那些躲不开的刀光剑影一起,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当年午夜梦回时,依稀能见到那位北原女子的朦胧面庞,却总是触之即散,唯留他独与一地月光面面相觑。

林漾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术容相遇的,她填补了他的生命,于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的术夫人,成为了他逐南侯术容的结发妻子,成为了他嫡子术阚的母亲。

而迦叶,是一个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名字,是他女儿身上一道名为“庶出”的枷锁。因为这个名字背后,埋没着印泉一族,是身为北宥朝臣不能碰也不敢碰的东西。

再望去,门外只留下术别的背影,两侧的烛火不知何时燃尽熄灭了,窗外也撒下一道道朝阳的辉光。而这场对话,将如地下腐朽的亡魂一般,在阳光下被侵蚀殆尽,留不下一点痕迹。

术容依旧是逐南侯,术别也仍是镇京大统帅,一切的一切都并无不同。术容不知道卫尉寺少卿的作为,将别无他样的收下新一批羽箭;术别也一直对术容保持着疏离尊敬的态度,为人子女,从不逾矩。

喵喵喵要月考所以咕咕了好久。。我手上没存货了所以还会咕咕好久orz

发上来之前让亲友瑞平,亲友:术别尼好帅。。。

我觉得术别生母的密辛已经可以算作啼血了啊。。很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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