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碍失踪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勤务部派人来寻,既不见在弟子舍,也不曾去过问道台,甚至去医部问,也说早就离开。那么大个人,就这样失踪在,朔阳派两万三千里的山境中。
在距离映日陵八千里以外,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峦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孤独的雪人。山中藏在地下的灵兽,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真是个千年一遇的白痴,竟到这不毛之地来喝西北风,孩儿们且再坚持几日,等她冻死了,咱们就有肉吃了!”
雪人静静伫立于风雪中,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
自那日与姚叶分开后,风无碍不知怎地,就来到了这处偏僻的山峦。她立在山巅上,久久地望着高渺的天渊,任由雪花铺满全身,又结成冰,一层一层地将她包裹起来,最后成了这座孤独的雪人。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血液仿佛也被冻住了,只听见微弱的心跳声,咚、咚、咚……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相比起冰雪的寒冷,她觉得这个世界更冷。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虽然命数多舛,但却是被爱的。就算命数、世道、天道对她不公,至少还有献羊村的人爱着她,所以她才有与面具人抗争下去的动力,为自己,也为献羊村挣脱宿命。可姚叶的一番话,却连这最后一点暖,都变得可疑了起来。
回想姚叶的说辞,风无碍多少是有些动摇。
在朔阳派,除了她之外,还有雨姓、雷姓、电姓弟子,他们皆是齐人,但却无一人,来自齐人的埌疆,这本就不合理。
而且,他们四姓表面上看,是来自不同疆土大陆的子民。但深究起来,风姓来自寿比族的艽疆,雷姓来自天目族的矢疆,电姓来自尺朱族的漠疆,雨姓来自翼人族的磷疆,一千年来,四姓竟没有任何一人,向外疆迁移,这也很不合理。
若再仔细思量,他们四人无一例外非亲生,且无论资质如何,无一例外不入宗门;若再仔细观察,除了风无碍,其余三人庶修不勤,术修不进,时时垫底,年年榜尾,不能说不是蓄意为之。若说这还只是个例,那么纵观整个修仙史,自千年前伊始,玄门中竟不曾,再出任何一位风雨雷电的高阶修士,那就匪夷所思了!
如此想来,姚叶的话,至少有一半是可信的。
但她转念又想:这都只是姚叶的一面之词,或许荃德叔他们有苦衷呢?或许阿姆并不知情呢?
对对对,阿姆待我的好作不得假,从小到大,旁的小孩有的,我也有;甚至旁的小孩没有的,我还有。村民们也不曾因我姓风,而厚此薄彼,俨然将我看作是叶氏后人一样,平等相待,甚至在面具人屠村时,也极力维护我。这些,都不似作假。
我岂能因外人的一面之词,就全然否定了献羊村,对我的养育之恩?!孰真孰假,总要找他们问一问,听他们说一说,然后再下定夺。即便他们真的图谋我的金丹,以我的修为与朔阳派的术法,还怕他们那三脚猫功夫不成?届时我用瞬移符,两脚一抹油,溜之大吉,天大地大,谅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心中既定,雪人由内而外炸开,现出一身白衣,冰肌玉骨的风无碍。她像一道流星,落在了映日陵。
甫一回到弟子舍,便有人来找,言渡陈长老召,风无碍遂去。
渡陈长老柳品贯,专司朔阳派与凡间的纠纷瓜葛。他一见风无碍,便隐晦地递上一封信函,示意她近日回献羊村一趟。
风无碍接过信函一看,是叶荃德以献羊村村长的名义发出,上面特别提及,“有贵派之徒、敝村之民风无碍,离家修行已有十数载,念光阴之匆匆,恤恩亲之苍苍,盼贵掌门垂顾,宽其归家,一叙人伦之亲情。”
真是想瞌睡马上有人递枕头,风无碍暧昧一笑,当即答应了下来,随即收拾行囊,下了山。
春寒料峭,新绿破土。
原先风无碍是御剑飞行的,但思及自己十三年不曾归家,心中对养母叶荃婵有愧,便落在了沣州的街市上,为养母和村民们都置办了礼物。
八宝香凝愈肤膏,十方地灵补神丹。
出入平安盔甲衣,妙手巧匠百味果。
风无碍一口气买了几十套物什,不但有叶荃婵的豪华四件套,还为村中的男女老少,根据他们的生活习性,都各备了一点小心意。
仿佛已能感受到,他们收到礼物的喜悦,风无碍哼着欢快的小曲儿,拎着大包小包在市街上晃荡。忽遇一群妇人堵在前方,吐着葵仁儿壳,聊着天。
风无碍挤过去的功夫,也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魏庄主又出求医悬赏了,今年这都几回了?看来魏二小姐病得不轻啊。”小妇人感慨道。
“可不嘛,前面几回,六疆的名医去了个遍,连无极宫的妙义真人都去过看了。这才过了多久,昨日又出了新的悬赏,恐怕,这魏二小姐是凶多吉少了!”大娘随声附和。
“嗨,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昨日悬赏刚出,就马上有人揭下了。据说是什么古遗族神医,还是个气度非凡的美男子呢。”大姑娘持不同意见。
“古遗族,咱们六疆有这个族么?”众人困惑。
“不知道,好像是上古神族,常年隐居仙山海外。”大姑娘含糊道。
风无碍闻言,脚下一顿,朝那张贴着悬赏的榜文望去,只见其上以朱笔书就。
“诚征专治疑难杂症,可枯骨生肉,妙手能医者。药到病除日,愿以半副家资相赠!”
魏家庄庄主魏德盛示
祁元九千八百三十三年二月一十二日
风无碍的脑海里,瞬间忆起了,上一世被挖丹的惨痛经历。不知不觉,重活一世,时间又走到了这里。
她的眼中霎时阴翳密布:“只是魏二小姐,这一世,我戒了行善的坏毛病,看你又能怎么活?!”
风无碍嘴角浮起冷笑,心中竟生出了些许好奇,正如她所想的那般——若她不再被擒,那么魏二小姐是否还能活命?活命的话,又是谁的金丹被挖走?
“且让我瞧一瞧这吊诡的命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是如何运转的?”风无碍眼珠微转,心中有了主意。这种感觉,就如同当初在春江花月楼,偶遇魏二小姐的疑惑是一样的——若不是她与叶观夏恰巧经过,那么盘龙尊者原本,会为谁修复举荐信呢?
如今,上一世本该束手就擒的自己,这一世改变了初衷。明日,又会是谁,经过那处郊外,那个破庙,酿成了新的悲剧?
如此一想,风无碍将大包小包,收进了可大可小的荷包内,迫不及待御剑,向上一世,自己被活捉的破庙飞去。
蔓蔓荒原,残垣断壁。
虽然时间比上一世早了一日,但在那座连屋顶都没有的破庙里,竟又遇到了那四人。只是他们这次并没有缠斗,而是一团和气地围坐在一起,大口喝酒吃肉。
“原来他们竟是一伙的,枉费我上一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风无碍躲在破庙外,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忿恨地想。
此时天光乍明,连雨放晴,竟有不少行旅之人,经过这处破庙,其中也不乏金丹以上的修士。风无碍一连见好几人经过,但破庙里的四人依然无动于衷。
“莫非,我来早了?明日才是他们动手的时机?”风无碍有些不解。
同样不解的,还有破庙里的三人。
“大哥,神医说的那个天命之人,到底会不会出现?大伙都等了那么久了,按我说,随便捉一个金丹级别的回去交差得了,反正老爷也看不出谁是天命之人,大不了,兄弟我豁出去,给他擒个元婴的!”块头比较大的男子,坐在火堆旁,一脸不耐烦道。
“我说大哥,你这绳子也太旧了,还带着作甚,等捉到天命之人,拿到赏金,小弟我给你换个纯金打造的!”另一名细条男子的注意力,却在青衣男子手中的麻绳上,自打来到破庙,他就无时无刻不摆弄着,一条十寸长的陈旧麻绳。
“莫急,再耐心些。”青衣男子悠然开口,“短短一日,神医便得到了庄主的信任,想必有些真本事,且他还给我等配备了法器。”
“可,这路上来来往往人也不少,大伙又不像神医,能掐会算的,怎知道哪个才是天命之人?”
青衣男子胸有成竹道:“神医说,这法器的两端所指之方向,便是那天命之人所在之处。”
风无碍听到这里,也想凑近前去,看一看是个什么法器。这时,破庙里的四人,却突然噤了声,再一瞬,连人影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风无碍有些莫名其妙,她下意识地四下环视。
甫一转身,竟发现那四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后,正以毒蛇般阴冷的目光,盯着自己。
这这这……风无碍步步后退,他们步步进逼,眼见就要刀兵相对,风无碍刷起拍出一张瞬移符,说时迟,那时快,她人还没走,就被一根麻绳捆了个结实。而且也不知那麻绳,是什么来头,竟能克制她体内的土灵炁体,使她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下一瞬,她就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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