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新神的命数,从不由安稳二字书写。
哪怕是在神殿最深处的暖春里,危机感也像悬顶之剑,时刻高悬。
他们必须像野兽一样撕咬人间摇摇欲坠的信仰。
要与属性相近的神祇,在那看不见的维度里争夺领域。
更要随时准备卷入无休止的神战。
稍有不慎,便是神形俱灭,数据归零。
钟磬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琉璃神殿的宁静。
那是一场足以撼动神界根基的浩劫。
电子之神与智能之神,这对双生冤家,为了争夺“信息领域”的唯一主宰权,彻底撕破了脸。
战火瞬间燎原。
数据洪流化作漫天箭雨,将神界的天空染成了诡异的霓虹色。
旧神们高居云端,冷眼旁观。
他们端着酒杯,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斗兽表演,等着坐收渔利。
而新神们,不得不在这场漩涡中站队。
神殿门口,厄瑞玻斯紧紧攥着芙拉的手。
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她的指骨都揉碎在掌心里。
“芙拉。”
他眼底不仅有不舍,更有一团熊熊燃烧的野心,和深深的歉意。
“我必须去。”
芙拉的指尖颤了一下,想要回握,却发现他在微微发抖。
不是恐惧,是兴奋,也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智能之神许诺了我。”
厄瑞玻斯急促地解释着,语速极快。
“只要赢下这一战,他会让熵增之力成为整个信息领域的底层逻辑。”
“那是根基,是世界的本源。”
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呼吸交缠。
到那时,我就不再是那个随时会消散的污秽新神。
我将拥有足够的力量,真正地护你一世安稳。
不再让你受那些旧神的白眼,不再让你只能躲在这神殿里。
芙拉望着那双黑眸里翻涌的**,和对未来的疯狂憧憬。
她想让他别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的。新神若想立足,这便是必须跨过的尸山血海。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好。”她终究是点了头。
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厄瑞玻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要将她的轮廓,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随后,他转身。
玄色长袍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霓虹色的战场。
芙拉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抹黑色消失在天际。
她未曾想到。
这一别,竟是数百年。
神殿的日子,变得无比漫长。
起初,芙拉守在金殿里。
她不敢走远,生怕错过他归来的瞬间。
她开始在神殿外种花。
不是玫瑰,不是铃兰。
是星辰花,一种只在夜里开放,花瓣如碎钻般闪烁的小花。
“你要记得路啊。”
芙拉一边把种子埋进土里,一边小声碎碎念。
“这些花到了晚上会发光,像星星一样。”
你看到了星星,就能找到家了。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星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从神殿门口,一直铺满了整个前庭。
每当夜幕降临,成千上万朵星辰花同时亮起,汇聚成一片璀璨的银河。
美得惊心动魄,却始终没能照亮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有风空荡荡地穿过花海,带起一阵阵寂寥的沙沙声。
战火在神界绵延,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那一日,芙拉正在给花浇水。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紧接着。那根一直维系在她与厄瑞玻斯之间的、若有若无的感应线断了。
那是彻底的死寂,就像是原本跳动的脉搏,骤然停止。
厄瑞玻斯的气息彻底消散在了神界。
“啪。”手中的水壶落地,摔得粉碎。
芙拉慌了,她顾不得花神的仪态,提起裙摆,疯了一样冲向神界的上层区域。
她赤着脚,踩过尖锐的云晶石,鲜血淋漓却毫无知觉。
终于,她拦住了一位路过的上位神。
那是掌管秩序的神明,高高在上,浑身散发着凛冽的神辉。
“他在哪?”
芙拉死死抓着上位神的衣袖,指关节泛白。
“厄瑞玻斯……那个熵增的新神,他在哪?”
上位神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她狼狈的脸上,又扫过她染血的赤足。
眼神里没有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
“哦,那个混乱的小家伙啊。”
上位神漫不经心地拂开她的手,像是拂去一粒灰尘。
“死了。”
芙拉晃了晃,险些栽倒,“不可……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他说会回来的……”
上位神看着她,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怜悯,那是看蝼蚁般的怜悯。
“芙拉,你太天真了。”
“新神的战争,本就是大鱼吃小鱼。”
上位神指向远处那片依旧硝烟弥漫的战场,语气理所当然。
“你忘了之前的蒸汽之神与电力之神?”
“斗了几百年,两败俱伤。结果呢?”
“连带着他们麾下的几百个附庸小神,全被海水之神与雷电之神一口吞了。”
“连一颗完整的神格都没剩下。”
芙拉浑身冰凉。
“熵神本就根基浅薄,全是乱码拼凑的残次品。”
上位神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厄瑞玻斯的不自量力。
“能在那种绞肉机里撑这么久,已是不易。”
“芙拉,”上位神最后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
“你是神界最受宠的花神,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注定会被淘汰的新神伤神?”
说完,上位神化作流光离去。
只留下芙拉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神道上。
风很大,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却吹不散心底那无边的寒意。
她知道,那些在断崖上的依偎,那些掌心传递的温度,那些关于未来的期许都不是假的。
那个笨拙地捧着种子,说要把人间春天都送给她的少年,是真的爱过她。
可是爱救不了新神。
日复一日的等待,终究是磨平了心底最后的一丝执拗。
只剩下了绝望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就在绝望快要将花神殿彻底淹没时。
一抹刺眼的金色,强行撕开了灰暗的视野。
那是财神普鲁托的座驾。
更是他铺天盖地的追求。
一夜之间。
神殿前庭那些柔弱的星辰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流淌的黄金。
金币像落叶一样堆积,掩埋了那些曾在夜里闪烁的微光。
每一寸泥土都被覆盖。
每一丝春意都被**裸的财富封死。
普鲁托甚至用最昂贵的红宝石,雕琢出无数个芙拉的模样。
微笑的、沉思的、浇花的,摆满了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嫁给他吧,芙拉。”
“这可是财神啊。”
“金钱与鲜花,本就是世间最完美的绝配。”
神界的众生都在起哄。
那些曾在战火中瑟瑟发抖的小神,此刻脸上挂着艳羡的笑。
他们围在神殿外,用一种近乎逼迫的语气劝颂着。
“普鲁托能给你永恒的安稳。”
“只要点头,你就再也不用担心神力枯竭,不用担心陨落。”
“那才是真正的庇护伞。”
芙拉心口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
目光穿过那些璀璨的珠宝,却仿佛看到了千万年轮回里的孤寂。
太冷了,没有厄瑞玻斯的神殿,冷得像一座坟墓。
那个承诺给她春天的人,已经散了。
那个会笨拙地去数每一朵花开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芙拉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泪,还没落地,就似乎被周围的金光蒸发。
既然等不到那个人。
既然安稳是这神界唯一的生存法则。
那还在坚持什么呢?
“好。”
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金殿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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