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突如其来的动作,问东答西,以及前言不搭后语,让路今朝莫名想到前世,萧鸷身上某些特性。
那些特性,以路今朝的理解,就是有病病。
路今朝记得前世有一年,祁山秋猎。
他遇埋伏,中箭被追杀,身边只有一个暗卫,护着他躲到一座山洞。
路今朝在洞里忍着痛,拔出刺入左肩的箭矢。
伤口发麻,不断流出的血迹染红了衣裳,颜色深红。
箭上有毒。
意识到这点时,路今朝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守在他的身边暗卫,面容年轻,像是刚来不久,有股没经过事的慌乱,“烨王!烨王殿下!”
再喊大点,还未走远的刺客马上就能循声找来了。
路今朝想叫人闭嘴,唇瓣动了动,气息虚弱,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年轻暗卫仿佛被他一幅快要死掉的模样吓到了,闭了声,一动不动望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暗卫凑了过来。
路今朝眼前发黑,听到对方有些紧张的声音,“烨王、烨王殿下,得罪了......”
话音落下,一点急促和忐忑的呼吸,落在路今朝颈畔。
路今朝肩膀变得发凉,洞口灌入的冷风吹在伤口上。
寒气与毒意双向并重,不断侵蚀路今朝意识,他睫毛微颤,眼皮沉甸甸的,依稀有股错乱的热气靠近。
路今朝胳膊被用力按了按,失去意识前,听到耳边沉沉声音,“小人帮殿下吸毒......”
路今朝再醒来,人已经在营帐里。
想来缓兵先一步赶到,路今朝死里逃生,肩膀像失去知觉般,他躺在被褥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想睁。
营帐里的烛火,却闪个不停。
隔着眼皮,让人想忽略都难。
路今朝黑沉着脸,掀起眼睫,冷冷向烛边身影望去。
那时候萧鸷,已十六七岁,五官棱角变得凌厉分明,身量颀长站在桌边,少年一手挑灯芯,灯影里垂着长长的睫毛,看不清神情,但浑身弥漫着一股阴沉冷意。
那模样落在路今朝眼里,就是翅膀硬了。
毕竟,都不在他面前演了。
这时期的萧鸷,确实翅膀也硬了不少,路今朝甚至怀疑,这次行刺就是对方主使的。
路今朝没有好话与他说,也懒得理他,但萧鸷不断挑灯芯,让他睡也睡不着。
于是路今朝冷冷道:“滚出去。”
萧鸷停下动作,漆黑的眸子转了过来。
像是才发现路今朝醒了,他视线在青年苍白不见血色的脸颊晃了晃,说:“受伤总要要有人照料,让我滚出去,烨王殿下是想让谁进来,”
他顿了顿,扬唇讥讽道,“身边暗卫么。”
萧鸷不提暗卫还好,一提路今朝就想到,祁山之行,大半暗卫被他安排保护萧烨林去了。
至于为何是保护萧烨林,也与萧鸷脱不了干系。
若非如此,遇袭时,路今朝不会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
路今朝想起那个惊慌失措的暗卫,心下沉沉,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混进他百里挑一的暗卫团。
那种时候,吸毒能有用吗?还不如出去找些草药给他敷上!
肩膀开始了作痛,路今朝精神不振,睫毛有些耷拉的投下阴影,憧憧烛火里,墨发散在枕边,苍白萎靡着一张脸。
萧鸷望着他,眼神晦暗不明。
路今朝不记得,他倒对那暗卫来历记得一清二楚。
萧鸷冷笑,将挑灯芯的银簪掷地。
“烨王殿下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早听闻烨王殿下身边的暗卫,样样精通,一个个甚有能耐,昨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一口一个不常叫的烨王殿下。
路今朝莫名其妙,看向平日寡言,此刻变身话痨般,不停对他叽里呱啦,嚷嚷个不停的萧鸷。
他虽不知对方发什么神经,但那明显夹枪带棍的语气,路今朝听出来了。
路今朝火了。
他心道,这小鬼,这会敢如此对他大声说话,不就是仗着自己现在受伤,落到他手里了吗。
狗东西,一朝得势,狼尾巴都露出来了!
路今朝憋着一肚子火道:“你叫嚷什么,我暗卫怎么样,管你什么事。”别以为他不知道谁干的。
“你最好给本王老实点,不然等本王缓过气......弄死你!”
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萧鸷随时可能过来用被子闷死他的情况下,还敢出声威胁,路今朝也是第一人了。
但路今朝的字典里,就没有忍气吞声,苟全于世的说法。
于是在萧鸷当真过来,阴沉着脸,看起来一幅既如此,不如先弄死他的时候,路今朝扬着张精致苍白的脸,冷眸盯着他,不见惧色。
然后......
然后路今朝第一次觉得萧鸷有病病。
萧鸷隔着单薄衣料,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路今朝吃痛,嗓子闷哼一声,抬起的手,被萧鸷捏着手腕按了回去,动弹不得。
一番动静牵扯到伤口,传来剧痛,路今朝穿着雪白柔软的单衣,身子忍不住蜷了起来,萧鸷嗓音落在他耳畔,胸膛起伏,“烨王殿下......我进去的时候,你那好暗卫,可正想这样给你吸.毒,”
“谁家这么会训暗卫,不去找解药,反过来解主子衣襟吸.毒。”萧鸷嘲讽道。
路今朝肩伤被萧鸷那一下咬的溢出了血,在剧痛里嘶着气,冷不丁就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以往萧鸷受伤,路今朝时常雪上加霜,恶意的拿手去按压他伤口。
看到少年脸色越发苍白,额头溢出冷汗却一声不吭,他就垂眸漫不经心的笑。
如今风水轮流转。
还被笑话暗卫训练的差。
路今朝睫毛扑簌,一张不见血色的脸,都气到绯红,忍着疼反讥道:“我麾下的侍卫,至少忠心耿耿,比某些养了几年,反过来咬我的狗......啊,”
路今朝肩口一凉,后面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仅能活动的纤细小腿,沿着被褥不住踢蹬,后来在烛火照耀中,青年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白皙精致的脚踝都软了下去。
许久,路今朝才被缓缓放开。
萧鸷抹了抹嘴边的血,昏暗烛光下,像只食髓凶狠的兽。
“好啦,”他低沉的说,“我也帮你吸.毒,够忠心耿耿了吧。”
路今朝险些一巴掌扇过去。
他以前没发现,萧鸷脑回路有问题,不仅喜欢证明反向自己,还是个学人精。
......
从记忆里回过神,路今朝望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发顶的萧鸷,眼神微妙。
他清楚记得,只说过萧烨林秉性纯良,昨晚还拍了拍萧烨林的脑袋。
今儿萧鸷冷不丁就冒出一句,他也秉性纯良,还做出如此动作。
难道这么小,就已经养成那些毛病了?
都学起萧烨林了。
路今朝瞅了瞅萧鸷尚显青稚的脸蛋,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忍了忍,出声道:“走吧。”
改日一定给他纠正了。
*
“.....你们在做什么。”
沈京白坐在桌边,一手端着茶盏,表情呆滞的面朝门口。
正将荣绍生搬进屋子的路今朝,眨了眨眼,萧鸷退了步,看门上悬挂的匾额,确认这是谁的房间。
“你怎么来了,”
路今朝说完,注意到桌面摆放着食盒,顿时心下了然。
“林姨给我做吃的了。”
路今朝有两位林姨,一位是林妃,另位是林妃的姐姐,沈京白的母亲林夫人。
年少时候,在沈家,林夫人时常亲自下厨,给路今朝做好吃的。
路今朝此番回京,去沈府拜访,林夫人道他在边境吃了苦,于是隔三差五,做了糕点让沈京白送来。
“你别管我怎么来了,”沈京白腾地站起身,指着路今朝一个劲的,“你你你你、你们在做什么!”
说完他一口气像没喘上来,闷咳着,脸变得青白。
“染风寒多久了,”路今朝皱了皱眉,没回答问题,兀自将荣绍生搬进屋。
环顾四下,最后一点良心,路今朝给荣绍生找了个软垫,接着拿出麻绳,偏头问萧鸷:“学过吗。”
萧鸷摇头。
“那看着,仲父我教你怎么捆得牢靠,”路今朝用绳子将荣绍生的手捆在身后,埋头捣鼓。
沈京白忍无可忍,给了路今朝头发一巴掌。
他听到了什么,仲父?
一缕墨发,惨兮兮的被从身后打到了肩前,青年仰起头,危险的眯起眼。
“别以为你病着,我就让着你啊。”
沈京白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按住绳索,没好气道:“荣少卿是忠臣之后,荣家祖上还是开国栋梁,前朝时就存在的名门世家!族谱比霁朝年历都久!叫人瞧见你与陛下如此行径......你让旁人怎么想!”
路今朝:“没人瞧见。”
“我就瞧见了,”沈京白薄怒道:“反正不许胡来。”
路今朝不高兴的看着他,沈京白撑着病白的脸,不像平日好说话,半点不让。
就在两人谁都不退让的时候,萧鸷的声音插了进来。
“醒了。”
“嗯?”路今朝低头。
荣绍生寒冰般的眸子望着他,修长如玉的手,冷冷扯过绳索,脸色铁青。
“......”
路今朝松了手,仍由对方坐了起来。
室内陷入短暂寂静后,沈京白低咳一声,语气凝重。
“荣少卿,怎么回事?你遭了哪个小毛贼的手!幸而被陛下与阿朝撞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荣绍生听到‘陛下’两字,看了看沈京白。
沈太傅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率先和了一手好稀泥,将圣上扯了进去,料想他明面也不会说什么。
荣绍生冷沉着脸:“晕得快,没看到。”
沈京白松口气,把路今朝挤开,将人扶了起来,余光扫到荣绍生颈后张牙舞爪的淤痕,眼皮跳了跳。
被挤走的路今朝,索性走到桌边,打开食盒,分了萧鸷一块,余下端到自己面前,兀自品尝起来,完全没有理亏的意思。
沈京白想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开口,又止不住低咳,这次将脸都咳得血红。
路今朝吃了两口糕,实在有点憋不住,起身打算将人送回去,“病了就在府里将养,谁让你整天......”
“沈太傅近来去过万宁郡,”荣绍生突然开口,神色莫名的盯着沈京白。
“我一直在京都,去什么万宁郡,”
沈京白说着,隐隐觉得万宁郡有几分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室内另两人,脸色却是变了。
沈京白身为太傅,对一些朝政之事,并不深知,路今朝与萧鸷却是一清二楚。
就在前月,有个郡县闹出了瘟疫。
朝廷动作很快,立即派去了医官与侍卫接管,将疫病控制在了一个县的范围,没有向外继续蔓延。
正是万宁郡管辖范围。
沈京白见三人一脸严肃,不明所以,“怎么了。”
路今朝一言不发扔了糕点,沉脸起身,萧鸷伸手,扑了个空,紧抿了抿唇。
在乾元四年,这个多事之秋,沈太傅身染疫病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京都炸开。
万幸发现得不算晚,未传给旁人。
只是他被严丝合缝的关在了沈府后院厢房里,除了医官,任何人不得踏入。
沈尚书一下苍老许多,整日站在院外大门,焦急的走来走去,徘徊不定,林夫人更是以泪洗面,晕了好几次,若非被侍卫拦着,早就闯进去了。
京都人人自危,如临大敌。
沈府,医官走出后院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沉,没人知晓厢房里是何情况。
于是解禁的摄政王,在一个深夜,避开侍卫,身手矫健地翻入后院。
沈京白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半夜朦朦胧胧醒来,侧过头,借着皎白月光,看到窗边坐着的身影。
他第一反应是烧糊涂了,在做梦。
第二反应是,**(文人粗口),谁让他来的!
要不是没力气,沈京白现在就起身把人丢出去了。
......虽然只是臆想。
因为从少年时候,他就深知与萧无咎动武,是最不理智的行为。
一片寂静中,沈京白盯了人良久,抿紧唇,最后喉咙堵住般动了动。
他眼睛微红,还没开口。
“别这样看我,”窗边墨发青年,缩了缩肩,仿佛鸡皮疙瘩起来了,“怪恶心的。”
沈京白:“......”
啊呸。
本章评论会发红包嗷,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疫病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