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宿敌二

沈郁离恨得牙痒痒,死盯着沈修竹远去的背影。她都记不清上一次这种想弄死对方情绪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了。

从小沈父请私塾先生时就初见端倪,沈父沈母更希望她把时间放在女红针织上,因而先生对他们几人宽容程度很不一样,对沈郁离的文章字迹从不仔细点评,仿佛学堂里只有沈修竹一个学生。

一到时间,母亲身边的真珠姐会领她和庶妹沈兰沅一起去绣房,学习其他手艺。

沈兰沅不喜读书,对女红很是擅长,更喜欢呆在绣房里。而沈郁离手上扎满手血时,她才会思考为什么沈修竹不跟她一起做女红,这不公平。

等到她把想法跟母亲说后,沈夫人却笑说沈修竹日后是要当大官的,不能把心思放在这种俗事身上。沈郁离越听越觉得不公平,很生气地对在厅里正在议事的沈父说:“为什么我不能当大官?”

厅中人闻言轻笑,说:“令爱有大志向。”

笑的人正是当朝首辅萧显,不过那时他还只是沈父在上京县衙的同僚,籍籍无名。

后面沈父为了彰显一视同仁,特地嘱咐先生都严加管教。从这开始,原先两人微妙的争执就开始放在明面上,沈郁离和沈修竹较着劲看谁的文章诗作更能受到先生赏识,两人争个有来有回。

没想到最先败下阵来的是庶妹沈兰沅。

那庶妹生来就胆小,还是柳姨娘特地过来请辞,让先生教她识些字就好,又不指望她日后能考秀才。

先生偶尔也会夸奖沈郁离诗赋方面颇有天分,不过夸她的后面总会加上一句,可惜是个女孩。

那时沈郁离不太懂是女孩又有什么关系呢,家里后厨前厅都是嬷嬷们负责,不也都挺井井有条的。

等到沈郁离越来越读书识礼后,她才渐渐明白她和沈修竹最大的差距确实不是在脑子上。

沈修竹十二岁不到考中了秀才,众人都说沈家出了个少年天才,光耀门楣指日可待。沈郁离自问学识不比沈修竹差,但没有地方需要她的学识,大家似乎更希望她和沈兰沅一样,好好待在绣阁里为出嫁做准备。

直到三年前沈郁离备选元仪公主伴读。原先沈父只是县衙七品县丞,按照往年惯例,公主伴读都是从世家贵女中选拔,她够不上备选资格。

可巧那年春日她一首《梨花赋》不仅得到夫子的赞赏,还得到时任户部尚书的萧显的青睐,将她的名字给呈上去。

彼时萧显已不是上京县城的下品小吏,因他在税收制度的策略得到女帝的重视,在立储问题上又坚决站在元仪公主一派,短短几年便升任户部尚书。

女帝不重门阀,想以此亲近下等士族方显大公无私,故而将沈郁离的名字添进公主伴读备选名单里。

得到消息后沈郁离喜不自胜,沈夫人也为她高兴,一早就为她准备好进宫考试的衣裳。

她至今还记得是一件天青色缎面比甲和绣着梨花的月白色百褶裙。沈郁离对这衣裳极度宝贝,把它放在檀木箱中,用铜锁封住。

在进宫的前两日,她那胆小的庶妹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来她的别院里,左翻右翻像在寻找什么。

在沈兰沅把手放在加锁的檀木盒子上时,装睡的惜棠立马抓住她的手,急声厉问:“二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沈兰沅吓得一晃,差点要哭出来。

没什么睡意的沈郁离起来点亮灯盏,本来她还打算看看她搞什么花样。

沈夫人不喜庶妹,当年为了在柳姨娘前头生下男丁,吃了不少苦头。柳姨娘不想招惹她们,让沈兰沅能远离就远离她们。沈兰沅今日到她的别院里偷东西也是破天荒第一回。

“你来是为了什么?”沈郁离瞧她一副害怕鹌鹑样都觉得可怜,故而不与她为难。

沈兰沅犹豫再三,才表露出嫉恨姿态:“前些日子你被选进宫当公主伴读,嫡母又送了那么多漂亮的衣服裙子。我就是不想让你事事如意,要把你衣裳都给毁了。”

“哦?”平日在她面前讷于言的妹妹一下说这么多,沈郁离甚至有些欣慰。

她拿着灯一步步走上前去,沈兰沅则被吓地缩成一团,“我…就是来毁你的衣服,你…你别打我啊。”

说完把手捂在脸面前,透过指缝去看嫡姐。

而沈郁离却把檀木箱打开,对着蹲在一边的沈兰沅说:“你喜欢这衣裳?那送你好了。”

“啊?”不仅是沈兰沅大吃一惊,惜棠也摸不着头脑:“小姐,这可是夫人特地给你准备进宫的衣裳啊。”

沈郁离没有回应惜棠的疑问,直接把衣服塞进沈兰沅怀里:“一件衣服罢了,拿回去复命吧。”

家里女眷就属沈兰沅最擅长女红,娘亲送的这件除了颜色布料出挑,不算太上档次。在沈兰沅眼里就更不算什么了。

能派她亲自来此一趟,必然是不愿明面得罪沈郁离,背后指使之人不是柳姨娘就是…

至于柳姨娘能忍这么多年,怕不像她的手笔。沈郁离只是奇怪,有什么事是不能够跟她直说的。

沈兰沅抱着衣服回到别院,仍有些心有余悸。不等她进门,沈父便询问她进展如何,她爹旁边站着的是大哥沈修竹。

今日早晨,不怎么过问后宅的沈父难得问起沈兰沅的功课,沈兰沅正沉浸在父慈女孝的氛围里,聊到最后沈父才展露真实用意。

“湘湘性子太傲,入宫定会被其他家小姐磋磨。为父要是替她做主,她必定会生我的气,你平时里与她不亲近,她怀疑不到你的头上。我知你是心热的人,不会让你姐姐陷入危难中。”沈父自诩做事周全,叫沈兰沅替他做了这个恶人。

他把准备好的劣质笔墨交给沈兰沅,只等沈郁离在考场失利,这个心头大患便能解除。

即便沈郁离找到罪魁祸首,也可以委屈沈兰沅背黑锅,沈父则将此事推成小女孩之间的嫉妒心,他在沈郁离心中依旧是和善可亲不偏不倚的好父亲。

沈兰沅清楚她爹的秉性,凡事宁让别人出头,也不伤自己面子一分。她怕的是沈夫人借机发落母亲和自己。

相较之下,沈郁离是个不爱计较的,不如破绽露得更明显一点,让她知晓后替自己遮掩。

沈兰沅故意去偷无关紧要的衣服。

她委屈地伸出手掌,掌心上被戒尺打了好几条红痕:“刚进湘苑光记着姐姐的衣服好看,就多看了两眼衣服,没成想被抓个现行。姐姐训斥了我几句,打了戒尺便把我赶出湘苑。”

沈郁离没动手,她自己打的。

沈父皱着眉斥她没出息,一件衣服而已。

沈修竹疑惑地问:“父亲既然不想让湘湘入宫当公主伴读,直接推辞掉不就好了,何苦大费周章。”

沈父捻着胡须也很惆怅,这名额是他昔日同僚推荐,不好推脱。

他亲自去跟沈郁离说清其中利害关系,要她糊弄考试,难保她日后生怨,影响到两人父女情。

现下朝廷里就立嗣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他再怎么位卑权轻也是个小官,也是会站队的。

若他这个太子党臣属的女儿去当公主伴读,多半会成为两拨人首要借题发挥的对象。他只是个小小七品县丞,达官贵人们捏死他如同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清官难断家务事。”沈父叹息他生了个天才少年不够,又生了个天才少女,这种烦恼怕其他家父母不常有。

然而沈郁离第二日当没事人一般在阁楼里温习书卷,不好受的就变成沈父和沈修竹。

沈父为此发愁,前几日去户部汇报今年的税收,萧显尚书特意提及此事。碍于上峰大人威压,他推脱不了一点,笑着说会让女儿好好准备。

若沈郁离是个男孩登上仕途,他定为她高兴,可以她是个女儿,女孩子还是准备嫁个好人家为妙,少沾党争。

“爹既然害怕此事牵连咱家,不如我去给爹当这个恶人好了。”沈修竹起了另一番心思,他自然也不想沈郁离进宫去,湘妹入宫后沈府岂不得寂静下去。

沈父思索再三,道:“莫伤了你兄妹和气。”

为防止外面再起风波,沈郁离把自己关在阁楼里一整天,直到夜深时才出门透气。

沈兰沅自己没敢来,派柳姨娘屋里的粗使丫鬟送来一个包裹。沈郁离打开看是件绛色金丝长衫,和一条绣满靛蓝色蝴蝶玄色百褶裙。比起母亲送的那身更张扬华贵,布料虽是前些年时兴的,但这蝴蝶绣法复杂,没有几个月功夫做不出来。

惜棠提着灯一边感叹二小姐手艺精妙,一边对她说:“竹苑来人说,大少爷请小姐你去竹苑小酌。”

“不去。”她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刚出苑门,又来一个面生的丫鬟,是奉沈母的令来。

“小姐,夫人请你去兰苑挑明日入宫穿戴的首饰。”

“真珠姐姐呢,平时不都是她给我娘传话。”沈郁离收起笔墨,接过惜棠递过来的手持六角纱灯。

丫鬟道:“真珠姐姐忙着盘账呢,特地差我来此传话。”

“原来如此。”沈郁离不疑有他地跟着上前去。

走了一段路,她记起沈修竹还不知道她去了母亲那里,便让惜棠去跟竹苑那位大少爷知会一声,省的他又说她眼高于顶瞧不上人。

许是夜色深重,长廊里的几盏灯光在冷风里显得格外微弱,女婢沉默地领着沈郁离往前走。

行走到桥上,两人手里的纱灯被风吹灭。

眼前的路瞬间漆黑一片,丫鬟不轻不重地惊呼一声。伴随着叫声的是一个重重的推力,直冲向沈郁离的后背。

一只大手将她从桥上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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