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稀里糊涂地跌入湖中,冰冷的湖水没过她的头顶,沈郁离结结实实地呛了两口水,面生的丫鬟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幸好她幼时学过凫水,并没有被现在的阵势吓到,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尝试往岸边靠近。岸上人似乎也知晓她这一习性,在推下她后仍站在原地。
见她靠近岸边,岸边黑影就佯装踩上她扶着岸上的手。
“你是何人?我哪里得罪过你。”
今夜岸边灯光微弱不计,她不清对方面容,视线被刺骨的湖水挡住,沈郁离用湿衣袖擦去脸上水珠。她不记得自己有跟人起过争执,沈兰沅也不像是会使下作手段的人。
他不回话,只是站在岸边俯视着她。她逆着微弱的月光,努力想看清他的面目。
沈郁离游离岸边,向四周呼救,“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
接连呼救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回应。寻常这条路上最是热闹,沈府前院□□必经之处,如今怎一人也不曾路过。
春日里湖面已经升温解冻,水温依旧寒凉刺骨。她再次尝试扶着岸边的石头爬上去,对方仿佛以折磨她为乐趣似的,再度踩上她的手。
远处楼阁里柳姨娘和沈兰沅默默盯着远处,沈兰沅忍不住问:“娘,现在这水冷的很,我们要不要去救姐姐,不然她会得风寒的。”
“救上来又如何?”柳姨娘把帘子一拉当没看见。“切勿惹火烧身。还有你送衣裳这件事我就当睁只眼闭只眼没看见,不要让你父亲知道。”
这次沈郁离的手没有缩回去,她偏要跟对方较劲似的,硬生生爬上来。对方弯腰掰开她的手,沈郁离分明感受到抓住她手腕的是个骨节分明的大手。
“你到底是谁?”她的牙齿冷得直打颤,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脚腕狠狠往湖里带,对方一个踉跄也跌入湖里。
沈郁离不想跟他纠缠,趁机忙往岸边游。
沈修竹非要报这一拽之仇,将她重新拉进水里,沈郁离反手推他,却扯掉对方挂在腰间的玉佩。玉佩纹路她很熟悉,是她曾雕刻给她哥的生辰礼。
“沈修竹?”
两人在水里推搡之时,沈郁离狠狠咬住他的手臂,他一个甩手把她重重地往岸边推,这一推使她后脑勺撞到石头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湖面陷入平静,挣扎着上岸的女子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在装昏,等到意识不对劲后,伸手才发现她的后脑勺流血不止。
沈修竹忙将她从水中捞起来,怀里人似乎没了生气。
第二日,沈父向宫里递了折子说小女体弱风寒昏迷,不能再参与伴读选拔。女帝没有多看就应允了,一旁负责校考的萧显听到后说:“这风寒来的真是巧。”
女帝才拿起折子看清上书之人名讳,想起这是个郑家提拔过的臣子。冷笑说:“只怕风寒是假,抗旨是真。”
初春的河水还是太刺骨了,沈郁离身子骨本就弱,泡了几刻便有些受不住,抱回湘苑后发了一夜高热。
连夜赶来的大夫给她包扎了头,开了药方。众人都以为熬到明日伴读考试结束就行了。
直到校考结束的萧尚书派来小厮慰问,沈郁离仍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大夫慌了神,仔细又查看一番,对沈大人道撞伤才是醒不来的缘由,若施了针仍不见醒,怕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沈修竹脸色蓦然难看,他并不想湘妹出事。沈父不好苛责沈修竹,这件事算起来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仰天长叹,就当是这个女儿命不好吧。
上天应是眷顾沈郁离的,她醒来时便看见惜棠在榻边抽泣:“奴婢不该离开小姐那么远的,幸好大少爷救了小姐,小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听到惜棠说是沈修竹救了她,半醒不醒的沈郁离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她不顾头上还扎着银针,怒吼:“你说谁救了我?”
“小姐你醒了。”惜棠瞬间止住泪水,兴奋道:“小姐你终于醒了,三天前你被人推下水,是大少爷把你就捞上来的。大夫说你再不醒来就要准备后事了。”
说到后事,又觉得不吉利,惜棠连忙打自己的嘴。
“沈修竹死哪里去了,他敢不敢亲自站在我面前说是他救了我。他人在哪?我要杀了他。”
说着咳嗽两声,似乎要把肺咳出来,心脏钻心地痛。沈郁离捂着胸口缓解疼痛,又生怕心跳真的在某一瞬间停止跳动,她就真的要去会见周公了。
倘若真有那时,沈郁离发誓变成鬼也不会放过沈修竹这个贱人。
惜棠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意,可府里上下都说是大少爷救了小姐。
盯着煎药的沈夫人听到屋里动静,连忙进门来看她。一进屋就听她要喊打喊杀的,“我的湘湘啊,你终于醒了。”
说着还流起眼泪,大夫下病危通牒时,她是真后悔放任沈修竹对她女儿下手。沈铭的官位哪里有她的女儿重要,沈夫人心疼地握着女儿的手。
湘湘的手仍是冰凉,沈夫人将女儿的手放进心窝取暖。
“我的儿啊,娘差点要失去你了。”
“娘,他们都说是沈修竹救了我。怎么可能是沈修竹救了我?明明是他把我推下去的。”这府里的人的话都不可信,只有她娘对她真情实意。
沈夫人神情一僵,摸了摸沈郁离的脑门,“湘湘你病糊涂了,确实是你兄长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
“是他推的我。”沈郁离不可置信,那人怎么能如此不要脸。“他人呢?”
她要去弄死他。
“推你的人是后院的马夫,上个月咱娘俩上香忘记给他点碎银子喝酒,他便记恨上了。这才趁你不备推你下水。”沈夫人说的有理有据,“你兄长怎么会害你呢?湘湘。他为救你也受了风寒,现在还在竹苑里躺着呢。”
她不信娘也包庇沈修竹,随便裹上衣服就要去竹苑。
“湘湘你要去哪儿?”沈郁离头上还有未拔掉的银针,沈夫人一行人不敢拦她。
等到竹苑时,苑中上下确实一副沈修竹快要病死的凄清样。自从被夫子教导男女大防后,她从未单独来过竹苑。
此时沈修竹在里屋榻上躺着,面色青白,真像那么回事。
他的鞋子随意地摆在脚榻上,素色的鞋边染上一层湿泥,似乎刚刚才脱下。
她上去就掐住沈修竹的脖子,他那脆弱的面容上才显的有些气色,是个擅演的。
沈郁离早就该知道沈修竹此人阴险无比,若她被选入宫里成为伴读,势必会踩他一脚,沈修竹怎么都不愿意看到此事发生的。她只是不料他竟心狠至此,现在她仍觉得浑身湿冷无比,独独脑门热得出奇。
她快气炸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郁离十分笃定他是在装蒜,手不放松。
从外间看还以为兄妹俩在说悄悄话。
榻上的沈修竹抓住她的手腕,好像在安慰但更像挑衅:“我知道丢失了公主伴读这个位置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我断然没有想要害你的意思。”
“好啊,没有害我。”她上去就要扒他的袖子,“昨日我咬了歹徒一口,我倒要看看你手臂上有没有伤。”
沈修竹方才任由她掐他的虚弱样立马消失,一把抓住她想要查看的两只手,并压在床榻上。等确定沈郁离确实没力气乱动,才用另一手整理了一下领口。
“头上银针还没拔掉,就来我这里放肆,你是活腻歪了么?”
这时沈夫人带着大夫姗姗来迟,见两人剑拔弩张连忙劝架:“湘湘快放开你兄长。修竹还不快松手,别伤了你妹妹。”
沈修竹放开她的手,并握住左手的袖子。虽防止沈郁离突然发难,但很是欲盖弥彰。
“你兄长救了你,也不知道感谢。怎么在这里同他闹,他也有病在身呢。”沈夫人拉住沈郁离,“还不快向你哥哥道歉。”
她恶狠狠盯着沈修竹,眼里似乎在冒火,她无数的疑问没有得到答案。母亲又这么袒护这个哥哥,她不禁有些心寒。
沈郁离知道父母偏心沈修竹,非常非常偏心,真在生死抉择上,他们仍然选择护沈修竹到底,她承认心有点痛,比在冰水里浸泡后还要痛。
“是我误会兄长了。”沈郁离的道歉很是干脆。沈修竹惊诧于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握着袖子的右手又紧抓几分。
表面还是温和兄长:“我怎么会跟湘湘置气呢,误会解开就好了。”
沈夫人最害怕两个孩子互相针对让柳姨娘看笑话,现在两人各退一步又回到小时候相亲相爱的模样,她心里很欣慰。
如今沈郁离已然醒来,三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说到底是沈铭不愿意做那个恶人,沈修竹一时失了轻重。
她拿住沈郁离的手和沈修竹的手握在一起,“你们俩就是娘的手心和手背,勿因一些小事怄气。”
沈郁离仿佛真的大彻大悟般:“我确实不该怀疑兄长,伤了我们兄妹和气,哥哥对我那么好。”
说着她则低头好像真流下两滴泪,沈修竹给她递手帕:“湘湘无事就很好了。”
沈郁离微微抬眸,趁对方不备之际,狠抓住他的袖子往上一掀,左手手臂上的牙印还清晰可见。
“我昨日下水救你之时,你还把我当歹徒狠咬我一口。”沈修竹立刻抢在前面说,他这人最擅长颠倒黑白。
一下子这牙印又成了沈郁离不兄友妹恭的证据。
她知道即便沈修竹空口白牙说什么都有人信,她多说无益。与其揭穿沈修竹的虚伪面目,不如使个绊子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沈郁离暗暗发笑,盯着沈修竹的目光锐利冰冷,床上之人却避开她的视线。
他心虚了。
“大夫,先把湘湘头上的针给拔了吧。”沈夫人道,沈郁离顶着满头银针跑来跑去,看得她提心吊胆。
大夫按照吩咐帮沈郁离取下银针,她低着头乖乖等大夫拔针。随着最后一根银针被拔掉,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沈夫人大惊失色,沈修竹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翻身下床用身体给她当垫子。
沈郁离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昨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刺痛感从手掌上传来,一枚银针直直贯穿沈修竹的掌心,他痛得面目扭曲,血顺着银针滴到地毯上。他不可置信地去看沈郁离,始作俑者委委屈屈地说:“天呐,我真是太不小心,哥哥你的手没事吧。”
她嘴上说着心疼,对自己的杰作满意的不得了,眼底更是泛着冷意。
沈母赶紧扶起宝贝女儿,担忧道:“大夫快来给湘湘看看怎么回事。”
她不忘关心儿子:“修竹你没事吧?湘湘你做了什么。”
沈修竹摊开手掌心,银针深嵌入血肉中,他痛得险些晕厥,强撑着咧出一个笑道:“娘,我没事,不怎么痛。”
沈郁离低头扫过手里揣着的两根银针,心想怎么没把他给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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