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陌路

「长生长漂泊,复醒复作客。年头年尾各自活。

流离失所却不动声色。满堂欢声里,凝望着酒杯沉默……

纷纷,求不得。 」

——《寻常歌》

.

翌日,白真葬礼后,花舞在药寮外寻到了颜路,手中挎着个素蓝的包袱。

“颜二哥,收拾停当,我这便就下山了。”

颜路蹙了眉头,忍不住离花舞站近了几分,关切道:“子舞……你……你与师兄说了吗?你在桑海若住的不好,我们——”

花舞抬手打断了颜路的话,面上挂着个笑。

“多谢颜二当家。我的病已经好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颜路眉头皱得更深。

“回去?回哪里去?”

花舞垂眸,笑意浅了几分。

“哪里来……哪里去。”

颜路一怔,神色黯然,却仍不放弃,继续挽留道:“子舞,师父刚走,你若此时再走了,大家……大家会……”

花舞摇了摇头,轻声道:“颜二哥……人生所到之处,无非如飞鸿偶踏残雪,留下片刻爪印……片刻后,大雪淹覆,不留一丝痕迹。而桑海,永远都会是桑海,你说是不是?”

颜路殆要开口再劝,花舞却取出一卷画递了过去,“若说痕迹……便只劳烦颜二当家将此画转交给伏掌门,愿他……”

少女余下的话消散在了寒风白雪里。颜路接过画卷,未敢再看花舞,沉沉点了点头。

“我一定转述。子舞啊……你……一路珍重。”

出山门前,花舞最后一次望向荀子居室的方向,视线停留短短一瞬,随后垂下目光,缓缓下山去了。

§

至暝时,伏念才得知花舞已然离开。他料理毕丧事,急急向临海的小屋走,忍不住埋怨,“无繇,你为何不劝她留下?” 颜路紧紧跟在师兄身后,苦笑道:“师兄,你也并非不知花舞。若她拿定主意的事情,有几个劝得回来?” 一语毕,心中暗忖,这般倔强的脾性,真与身侧的师兄真是如出一辙。

花舞小屋中陈设整洁,床褥枕衾都是新换洗过的,窗牖按旧日模样紧闭,席案打扫得一尘不染,房间内没有一丝一毫她的气息。

就仿佛,桑海,从未有过一个名唤花舞的人。

“她跟我说,人生无非如飞鸿踏雪。鸿过无声,过处的些痕微迹,须臾便被雪埋了。”

颜路叹了口气,继续道:“世人皆怕被遗忘。唯有她,似乎从未在意……就好像她来这世间一遭,本就注定是为了被遗忘的。”

伏念的手搭在窗棂上,细细摩挲乌木的纹理。暮色沉沉,落日一缕余晖洒入,将褐黑的软木映出斑驳的浅淡金褐,丝丝点点,像极了垂散在少女白皙额间的碎发……像极了她抬起乌眸望着他时,眼中潋滟的熠熠溶金。

他最后瞧了一眼窗外,松竹一白,红梅依旧静静在雪中绽放。

他从窗棂上收回了手。

“罢了。去日终须去,无时莫强求。”

颜路心中顿觉不忍。他沉沉叹了口气,递过那幅画,声音放得很柔。

“师兄……子舞……留了东西给你。”

师兄一顿,但没有抬眼。颜路却觉得,他接过、打开画卷的动作太迅速了些。画卷被一点点展开。颜路本以为,花舞或许终究是舍不得他们,舍不得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给师兄留下她的画像,只为留个念想;不想,画上的却是个陌生女子。

“这是……?”

“是荀姑娘。”

颜路侧目望向师兄。青衿少年垂眸望着画上温柔浅笑,端庄清丽的少女,面容看不出悲喜。落日最后一缕金晖晕开在少年凌厉冷峻的眉眼间,再渐渐下移,眷顾地柔柔拂过画中少女温丽清婉的眉目,最后——似舍不得从这一对儿璧人身上挪开眼一样——踟蹰着,迟疑着,蹒跚着,叹息着,哽咽着……退出了窗棂。

屋内唯余一片凄沉昏冷的孤暗。

他的师兄缓缓合上画卷,先他一步踏出了房门。

§

【Coda】尾声

翌年,荀影抵桑海。随行伺候的韩国仆从在酒酣耳热之际,漫不经心地提起故乡的一桩新闻——新郑的宜春院出了个新的花魁娘子,好个香艳骀荡,妩媚天成,真乃风流万千,姿容绝代。一众公卿大臣,王侯将相,乃至天潢贵胄,尽皆在她石榴裙下折腰拜倒,趋之若鹜,挥金如土,只为一睹花魁娘子芳颜,瞧一瞧她的一颦一笑。

颜路看向师兄。儒家掌门似是没有听到众人的议论,面色清冷如常,正给丈人敬酒。

无繇没瞧见,伏念仰头饮尽樽中酒后,广袖袖缘上洇湿的一滴水渍。

……

三年光阴荏苒。守孝期满,伏念与荀影大婚,儒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掌门与夫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天下人皆道二人伉俪情深,鹣鲽笃挚,纷纷说这是一桩难得的好亲事。

一晃儿,又是三年。

冬至,伏念长子呱呱落地。向来不苟言笑的荀老夫子眉开眼笑,当即给孩子取名伏跬,取「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之意。

过年时,荀子为孩子设大宴,庆贺伏念弄璋之喜。伏念宴中离席,至□□梅下,观漫天花舞,纷扬大雪。

.

三年……

又三年。

.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少个三年,荀影早已病逝。伏跬成人,确实人如其名,虽资质平平,却贵在好学上进,孜孜不倦。

似乎唯一幸福圆满的,只有颜路与张良。

.

后来,秦灭六国,张良刺秦。

后来,焚书坑儒。伏念须发皆白,满面皱纹,他坐在火光里,手中挽着那卷早已陈旧发黄的画。

恍惚间,又回到了他及冠那年的冬至。

.

———车上下来的少女十五六岁年纪,垂下的流海碎发挡住了些面颊,但未施粉黛的眉眼依旧浓艳。

———身上一袭暗蓝麻布窄袖衣裙,因洗得多了,甚至有些发白。

———她惊喜地抬眸,喃喃地跟着他念了一句……

———“子舞?”

.

后来……

再也没有了后来。

再次重申:许多年前看的原文,作者、名称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主要角色的名字,但如何查找都没有找到,于是只好凭记忆产粮再写一次。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想发在这里和秦时的大家分享。原作者如果看见并介意,我随时愿意把文章撤下来,在这里先行道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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