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从安来到雅间时,早已有人在屋中等她。
这人身穿褐色长袍,见到颜从安后便笑眯眯道:“颜三娘子别来无恙。”
竟然是他!
见到这人颜从安既觉得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内。
这人正是从澜溪山庄逃走的账房,陈忠。
颜从安想起钱管事曾提过,找到陈忠便能找到合作之人。她原以为陈忠是颜广义的人,但他现在出现在此处,以及出门前颜鸿远话中的警告之意。
颜从安确定陈忠主子另有其人。而这人是谁,她倒是有些无法确定,是卢县令?王大郎?亦或另有他人?
“不知陈账房今日寻我前来,是为何意?”颜从安坐下后有些不耐道。
见她面色不虞,陈忠也并不在意,反而眯着眼笑道:“我知晓颜三娘子遇到了些麻烦。”
他故意顿了顿,去看颜从安面上的神色。只见她面色更是差了几分,陈忠心下一喜,脸上的笑容却愈加的深了,悠悠道:“或许小人能帮上一些忙。”
颜从安先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低眉沉思,片刻后讶异的突然抬起头看着他,沉着脸冷声问道:“昨日之事是你所为?”
颜从安想起自己手中的账簿,只有钱管事与颜广义二人的签字画押,那账簿中并无任何指证陈忠的证据。那陈忠这时来找她,有所为何事?
她脑中灵光一闪,却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诉诸于口,
“是也不是。”陈忠回答的似是而非。
如此回答只能说明,昨日之事是别人所谋划,但却有他参与其中。
“你背后之人是谁?”颜从安又问道。
陈忠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颜从安,答非所问的说道,“我知晓颜广义和与钱管事二人,同你有些私人恩怨。不过那事与我、我家主人并无半点干系。”
“如今钱管事已死,颜三娘子若能高抬贵手,我家主人亦能帮颜三娘子除掉你的杀父仇人。如此一来我们皆大欢喜,又何乐而不为呢?”
将取人性命之事,说的如此坦然,毫无半点避讳。除了钱管事,颜从安又想起在狱中被人杀害的苟二郎,这两件事十之**都是陈忠口中的主人所为。
而这人,应当就是贩卖私盐之事幕后最大的指使者。
陈忠胜券在握,十分笃定颜从安定会答应他所提要求。陈忠曾远远在山庄中见过二人相处时的模样,知晓颜从安与荀飞白二人感情甚好。
他本就是想先拿住荀飞白,再加以利用,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昨日除了广元街,他也在颜家门外布置了眼线,实时关注着颜从安的动静。
颜从安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县衙,以及后面所做的所有事情,都被一一如实禀告给了陈忠。计谋得逞,且一切如他料想的那般顺利进行,他难免有些自鸣得意。
今日一早,就派人给颜家送去了消息。而从送出消息,到颜从安来到福来茶楼,这中间仅仅不到两刻钟。
陈忠更是确信,设计栽赃荀飞白,成功的让自己拿住了颜从安的软肋。在见到颜从安的那一刻,他便觉得今日的这一番谈话,掌控权已尽在自己手中,而他提的要求,颜从安也定会应下。
颜从安蹙了蹙眉,更是不悦道:“你们如此煞费苦心,处心积虑栽赃我娘子杀人,仅仅是为了让我就此罢手?”说到此处,她更是眉头一拧,隐忍怒气怒喝道,“这未免有些太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颜从安迫不及待的接着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颜三娘子莫要动怒。”陈忠假意劝慰道,心中暗想,不管如何家世,到底还是一个黄毛丫头,当真沉不住气。“我今日为何而来,颜三娘子细细一想便能猜到。”
颜从安先是狐疑道:“你们想要我手中的账簿?”
陈忠笑而不语,颜从安恍然大悟,压着嗓子沉声道:“是仓房中的那些私盐?”
“颜三娘子既已猜道,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只要你交出手中的账簿与那仓房中的海盐,荀小娘子今日便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
“再说那些本就是我家主人所有,这会只不过是让颜三娘子物归原主,对您来说也并无任何损失。”
陈忠喝了一口茶,劝说道:“除此之外,我家主人还会送您一份大礼。如此好事,颜三娘子可是要好好把握,莫要错失良机。”
接着又意味深长的好言相劝道:“那县衙大牢阴冷潮湿,如今正值深秋,待着时间长了,怕也是会受遭些罪。”
颜从安闻言面上担忧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似是强装镇定,直直向后一靠,紧紧贴着椅背坐定,低眉沉思,久久不语。
陈忠也不言语,瞧着颜从安面上的神色变了几遍,心中甚是满意。
“那些盐还给你们也并无不可。”颜从安质疑道,“可我又能如何相信,你家主人能确保飞白安然无恙。”
“卢县令。”陈忠抿了一口茶,淡淡吐出这三个字。
“我答应了。”
陈忠哈哈一笑,赞叹道:“颜三娘子当真爽快,我这便安排人去山庄取盐。待事成之后,荀小娘子定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
“不过那账簿要等到人安然无恙后才能给你,况且你还欠我一件事并未完成。”
陈忠略一思考,答应道:“可。”
二人商量妥当后,颜从安便吩咐宝匣差人与陈忠一同去了山庄。
陈忠走后颜从安悠悠的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面上毫无半点焦急与担忧。
方才拐弯抹角周旋了许久,也只是为了做戏。
甫一进门时,她确实有些讶异,并未猜到来人会是陈忠。也正是她这一瞬的讶然,便瞧出了陈忠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自得。
颜从安心念一转便将计就计,为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她故意做出焦急与愤怒的神色,让陈忠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颜从安为何能如此淡然,便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她出了颜家大门,刚掀开马车的车帘,只见车内早已坐了一人。
这人发髻高高竖起,一身绛红色窄袖圆领袍,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向上弯起,神色不羁道:“从安妹妹,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呐。”
“你何时到的花溪县?”
这会在马车上见到楚无歌,颜从安甚是惊讶。不过能此时见到她,倒是觉得安心了不少。
“来了有三、四日了,只是有事要做,就没来寻你。”
上次楚无歌来信说,去追捕逃跑的方天虎那伙人。
“方天虎他们可是抓到了?”
“人是找到了,不过暂时还未动手。”
“怎么说?”
楚无歌勾唇笑了笑,摸着自己腰间的香囊,说起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
半月前,根据钱管事描绘出的那张地图。吴大帅与楚无歌顺利的找到了天虎寨所藏之处,只是天虎寨所处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等他们攻破寨门之时,方天虎早已领着几个手下亲信,逃之夭夭。
听楼的人只用了半日时间,就找出了方天虎的藏身之处。不过楚无歌倒没急于将他们抓获,只派了几人在暗中监视。几日监视下来,确实有了更多的收获。
方天虎几人先是在禹州城徘徊了几日,接着他们与一中间人取得了联系,又来到了花溪县。
他们来到花溪县第二日,陈忠便找上了他们。不过陈忠此人十分警觉,楚无歌的手下一连跟了三日,才查出些眉目,找出了陈忠幕后的东家。人虽已找到,却无有力的证据可将那人拿下,所以一切的事情仍旧是在暗中进行。
直到昨日,天虎寨的人拦下了荀飞白的马车,将人掳到钱管事家中。
昨日楚无歌收到这些消息后,才将所有事情全部串起来。
那日陈忠从澜溪山庄逃走后,就通知天虎寨掳走钱管事的妻女,本是为了以此要挟钱管事,让他闭口不言,却不料钱管事临时倒戈,反而将天虎寨的位置透露给了颜从安。
天虎寨被清剿后,方天虎领着剩余的山匪,来到花溪县投靠陈忠。在陈忠的出谋划策之下,天虎寨的山匪先是抓到了逃走的钱管事,又策划了昨日之事。
楚无歌推测陈忠这番所作所为,最终目的应当是为了得到颜从安手中的账簿,以及澜溪山庄地窖内的海盐。
她与颜从安二人便在马车上商定了计策,这才有了方才福来茶楼上的那一番对话。
如今鱼饵都已洒出,静待收网便可。
想来定是收获颇丰。
与此同时,花溪县大牢。
虽已是正午时光,大牢中依旧阴沉灰暗,只有墙上的那一处小开窗,照入几缕阳光,而那难得的阳光中满是灰尘,上下浮动,清晰可见。
荀飞白静坐在牢房中的木板上,盯着那空中飞舞的灰尘,面上平淡如水,全无半点身陷囹圄的狼狈模样。
梆、梆、梆。
“有人探监。”敲击声停止后,狱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荀飞白闻声转头,她本以为是颜从安,却在牢门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楚无歌见到她面上的惊讶之色,笑着调侃道:“怎么?见到我这般诧异?飞白可是在等你家娘子?”
见二人是真的相识,狱卒也没多留,转身便离开,心中暗自嘀咕,这书生娘子人缘当真是好。今日一早就来了一对男女,说是家中亲人。那二人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来了几个同窗好友。这不到半个钟又来了一个。
“无歌莫要取笑于我,你何时回到花溪县?你可是已见过从安?”荀飞白起身走到牢门旁,想了想笑着道,“从安让你来,可是有话带与我。”
如此心有灵犀,当真是让人羡慕的紧。
她本想接着调侃两句,但想起颜从安的叮嘱,又硬生生咽下嘴边的话语,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正色道:“今日江南道的按察使到了花溪县,稍后会提审你的案子,你倒时直接自证清白即可。剩余之事,我与从安会去做。”
“那幕后之人可已查出?”荀飞白问道。
楚无歌点点头,笑着道:“一切已安排妥当,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我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
“我知晓了,你且转告从安,让她莫要担心。”
同一时刻,花溪县县衙。
“下官不知按察使大人今日前来,未能出城相迎,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卢县令对着上位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官,躬身赔礼道。
“卢县令无需多礼。”按察使面色平淡道。
卢县令微微直了直身,一脸谦卑道:“大人,一路舟车劳,下官这替大人就派人通知驿馆,安排好生休息。”
“公务在身,哪有白日休息的道理?”按察使拒绝道。
“大人如此勤勉,当是我辈楷模。”卢县令连声恭维道,“大人可是想要查阅往年卷宗,下官这就让人取来。”
“卢县令且慢,我今日来时听说,昨日花溪县发生了一件杀人的大案。”按察使顿了顿,接着问道,“听说那凶手昨日便已落网,卢县令审问的如何?案情原委,可已查明?”
听她提及此事,卢县令心下一紧,额上冒起一层冷汗,脑中飞快思考如何替自己开脱,只一瞬便稳了心神,镇定道:“嫌犯暂且关押在牢中,下官还未询问。”
“怎地如此拖沓?”按察使敛了眉,有些不悦道。
“下官、下官正、正准备今日……”
卢县令假意磕磕巴巴,想着找个合理的理由的解释,却被按察使的呵斥声打断:“人命大过天!卢县令如此怠盾因循,罔顾人命,如何能做好一方父母官。”
“大人、大人,下官、下官……”卢县令额间冷汗涔涔,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辩驳,心中腹诽:这按察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到花溪县巡查,正好被抓住了把柄。
按察使由圣上直接任命,赴各道巡察,稽考薄籍,举劾官吏。按察使掌一道刑名按核之事,为得便是振扬风纪,澄清吏治。若查明官员有贪赃枉法、懈惰渎职等违反法纪之行为,按察使可直接上表朝廷,奏疏弹劾。
按理说卢县上任不过月余,即便按察使将往日案件全部翻阅重审,查出纰漏也与他毫无半点干系,他亦是全无半点畏惧。
可偏偏昨日……
当真是时运不济!
卢县令暗暗咬了后槽牙,说道:“下、下官这就开堂审问。”
按察使并未再言语,似是对卢县令的这般安排并无异议。她从案前起身,出了后堂,便要向大堂走去。
卢县令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又吩咐衙役去将荀飞白从牢中带到大堂审问。
正值晌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
卢县令甫一出屋门,直觉耀日灼眼,晃的他无法抬头,只敢躬身垂眸而行。心头隐隐约约浮出现不好的预感,随着脚下迈出的步子,愈演愈烈。直到走入大堂,遮蔽了阳光,穿堂风吹过,带着一丝幽幽的凉意。
卢县令在大堂案桌旁坐定,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官袍,撇了一眼坐在一侧的按察使。
按察使正端坐在侧案,敛着眉看向他。
卢县令心下一惊,赶忙收回目光,稳了稳心神拿起桌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声道:“带嫌犯荀飞白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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