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到山脚。守在舫前的花家侍卫很早就知道少主苏醒的消息了,昔日只能在画幅中见到的人走到了面前,一个个都有点激动,握着武器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其中一个在转身的时候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
“少主,要启用舫吗?”带头的花侍一个拱手。
花晢“嗯”了声,花侍转身挥了一下手,众侍立刻在岸边立下破冰阵,冰面发出破裂之声,数秒之内被流水覆盖。这雪越下越大,虽对他们出行有点阻碍,但也正是这样,人们着急回家,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不太需要隐藏行径路线。这条河不能直达启荧台,中间需要走一段陆路,但对比完全陆路已然快速不少。
二楼的客房有四间,两两相对,四个房间里面一模一样,除了简单的床铺、对面一个小桌子、屋顶悬挂着的一盏小灯和床前的一扇窗外再无它物。房间中隔了个小厅,两边直连船窗,若是在夏季,有风吹过定然凉爽无比,可惜现在冷风直灌,花晢就叫人把它们关了,只能听得到窗外寒风呼啸而过的萧萧声。
月晟今早被人从梦境扯了出来,头痛无比却强打着精神过了一早上,现在上了船,居然有点晕船。他走到最靠边的一间,准备进去小憩一会儿。
这船舫看起来精美,其实是个美丽废物,如没有灵力趋使,压根无法按照想前行的目标史航。舫上四个侍卫注入灵力驱使,才让这个笨重的庞然大物缓缓向前。舫头的花侍,一手施着灵力为船开路,一手用灵力覆盖船体,既能掩人耳目又阻挡了风雪,舫内暖和了不少。
“月少主不必拘泥于形式礼节,”花晢刚上楼就看到站在走廊的月晟,“这——”
“钥匙。”月晟伸出手,打断他的话。
“……”花晢才反应过来所有门都上了锁,而这位灵力薄弱的月少主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灵力。他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拎出一把银色带花儿的递给他。月晟这会儿晕得脸色发白,没再客气,直接接了过来,进了门就如释重负地坐在床边,头靠着窗户,难受的感觉缓解了不少。花晢靠在门边看了会儿,没再说什么,关上门下楼了。
白雪随寒风陨落,擦过窗前只能捕捉到几抹虚影,灰白灰白的,风景被罩得有些模糊。雪花无规律地擦过,就如同催眠咒一般,月晟没察觉到由浅到深的入睡过程,就依着这姿势,倚着墙,双眼一合,直接跌入了梦镜。
月晟梦到自己靠在一面白墙上,阳光正好,倾洒在身前。抬头是树杈,有鸟在上面咋咋呼呼的,一边叫一边跳,看起来很开心,但不知道在干什么。这是很惬意的午后。月晟没有什么要干的事情,抬手正用红花往自己手指甲上染颜色,揉烂了的花瓣扔到一边,用完了两朵花,总算是将右手五指全部染上了玫红色。月晟将手心对着自己,屈指伸指反复地看,又对着阳光比划了两下才放下。
他的两个好友从外面回来,冲他挥了挥手。月晟抬头,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但那分明是一对陌生的面孔。月晟主动把右手伸到两人面前,结果被狠狠地嘲笑了,偏要现场看看他怎么染的。月晟就又取下一枚红花,在掌心里揉碎,把左手也染了。
“这是什么花啊?”一人问。
“红梅吧。”另一人回答。
画面一转,月晟再睁眼的时候,仨人已是一人一手红指甲,和姑娘似的臭美了。闹够了,仨人就并排坐在长廊的一小节楼梯上吹着凉风看天。月晟这正好被阳光照着,想抬起左手挡挡,才发现左掌心都被染红了,那红越来越近、越发炽热,接着月晟就醒了。
一睁眼,小塌的那边还坐着一个人。月晟眉间跳了一下,脑袋清醒了不少。
“醒了?”花晢没看他,继续下着塌上小桌里的黑白子残局。月晟睡得脖子僵硬,扶着脖子换了个姿势,突然看到小桌上还放着一盘花形的糕点。真不愧是花家,连吃的都是花的形状。他看着那红白的花酥愈发晃眼,让他想起了梦里的场景。红梅在现在十分罕见,只在南边有一小部分红梅林,他没有见过实景,但凌风带来的画册里有夹过标本。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不知道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了。
“在想什么?”花晢落下白子,问道。
“很久没吃花酥了。”月晟拿起一块尝了尝,居然没有想象中的甜,只是浅浅的味道,包裹着花香。
“若是喜欢,有机会让人送去月府。”花晢淡淡地笑了笑。
“你很喜欢梅花吗?”月晟突然问。
“嗯?”花晢停下下棋的动作。
“伞上和花酥都有它。”月晟补充。
“好看吗?”花晢抬眸,笑着看他,像在逗小孩。
“……嗯。”月晟被这一笑晃了神,感觉他下山之后放松了不少。
“只是红色太过凌厉,需要白色来调和。”花晢指了指花酥外边的白圈。
外面的风小了不少,但雪还在下,因为迫近黄昏,天色更暗了。从这能看到江边两排光秃秃的树,被雪笼罩着,朦朦胧胧的。
“马上到落云镇了,我们要去里面的传送台。”花晢看了眼窗外,将外袍褪下,“落云镇没有秋冬,常年春夏交替,由中心的灵树隔绝世界,看起来和照着玻璃的景盆一样。”
月晟有点意外地点了点头。虽然花晢不久前才苏醒,但对现在的情况似乎了如指掌。困在棺材里居然比困在山上知道的还多,这真的是……
花侍将船舫带回,只剩花晢和月晟二人来到落云镇外。
其他地区此刻正风雪交加,但这里万物复苏,正值春季。花晢说,落云镇的春夏交替是有规律的,为了节省灵力使用,其他地区处于春夏时节时,落云镇处于夏季,其他时候则在春季。对月晟这种爱灵力人士来讲,十分赞同这种用法。
二人站在交界处,身后是茫茫白雪,身前是鸟语花香。花晢侧头看了一眼月晟的项环,确保能够完全隐藏他的身份才继续向前走。月晟跟着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感叹,温度差让他打了个抖,只得将外袍解开抱在怀里。又走了两步,月晟忽然又停了,花晢回头,只见他一手抱着外袍,一手开始脱里面的衣服。花晢心下一惊,赶紧过去按住他的手:“?”
月晟停住动作,朝他仰了仰头:“里面还有一件。”
花晢默默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先走了。月晟甩了甩手腕,这人看起来文文雅雅,力气挺大,手还凉。
“附近有客栈,将就落脚,明早就走。”花晢对他说。
“嗯。”月晟撩了撩后发,脖子被盖着已经热出了一层汗。
“不用灵库收起来?”花晢指了指他怀里抱着的两件大厚衣服。
“塞不下的。”月晟看了看衣服,从下面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我的灵力太弱了,只有手掌那么大的灵库可以随时调取。”
花晢点了点头,朝他伸手:“给我吧。”
月晟将衣物递给他,花晢接过来的一瞬间,就有灵力瞬间将衣物包裹、变得透明,随后便消失了。月晟眼睛微微睁大,在那瞬间他就看到了如宫殿一般巨大的灵库,里面密密麻麻地放着装物品的小盒子。人家都能修出库中库,自己这个巴掌大的小盒再往里套一层都费力,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何况对面还是位“战神”。
花晢笑了笑,其实刚刚就是故意将灵库内的样子展示给他看的,现在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顺手指了指他的剑:“剑还不会收吗?”
“我的灵库放不下。”月晟重复了一遍。
“这要什么灵库?”花晢问道。
“嗯?”月晟低头看了看一直挂在身侧的立秋,有点疑惑。花晢无奈地看着他,月家怎么连收召武器都不教,这也用不了多少灵力,挂在身上多累。
“看好。”花晢一边说一边抬手,一把无花的银色扇子被召了出来,“于心思其貌,于心唤其名。”
“放回去没什么要说的。”花晢说,松了手,扇子化为银色光点消散了,“想着它回去即可。”
月晟盯着扇子看了一会儿,握着立秋想象着它隐去的样子,硬是握了几十秒。
“你得松手它才能回去。”花晢指了指。
“不会掉吗?”月晟抬头看他。
“你知道它不会。”花晢耸肩。
月晟想了想,凝眸盯着立秋,随后一松手,立秋也化为光点消散了,他盯着光眨眨眼,握了握空了的右手。
“再放松点。”花晢笑笑,“先找家客栈歇息吧。”
“好。”月晟说。
“带路。”花晢松了松衣领。
“……”月晟也是第一次来这,他怎么知道哪有客栈,于是左右看看,随便指了一条。
本来以为在天黑前能落脚,结果还没碰到人烟夜幕便降临了。清风一吹,月晟突然有点后悔脱了两件。花晢跟着月晟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客栈在哪?”花晢问。
月晟转头,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花晢嘴角一抽,其实用灵力一探就能找到路,但他忘了眼前这人不会轻易使用灵力了。他叹了口气,抬手探了探路,示意月晟跟上。
他俩左拐右拐,很快周遭就热闹了起来,吆喝声从街头传到结尾,各种月晟没见过的小玩意呈现在他眼前,一时竟然有种恍惚感。突然,月晟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掠过,抬头一看,一道白影从很高的地方一闪而过。
“那是灵马,只在天上走。”一路上月晟见到新奇玩意就走不动道,花晢一一为他解释那是什么东西,突然明白了绪月之前和他说这一程可能在路上会比较花时间是什么意思。
走了一路,终于把月少主带到了金碧辉煌的红瓦楼前,花晢停都没停就往里走。月晟一边走一边抬头,落花阁三个金字洋洋洒洒横着写在中间,两边还垂着色彩斑斓的飘带,配合着灯火舞动,远远就能听到人声鼎沸和器乐声响,门口的老鸨热情地迎客。月晟猛然驻足,之前被雪澈骗着逛青楼的悲惨记忆历历在目,有点不想进去了。
“花晢……”月晟看着已经和老鸨聊起来的花少主,脸色煞白地站在三米之外,是不是一千年憋得太久了,说找客栈找了个这地儿。
花晢抬头看他,没说话,冲他勾了勾手让他过来。老鸨收了花晢的玉已是笑容满面,一看这大金主还有同行之人,赶紧跑过去连哄带骗地拉他:“哎哟,你瞧瞧这小公子长得这么俊俏,肯定招姑娘喜欢!来来来,公子这边走,这边走——”
落云镇的晚上热闹非凡,身边都是欢笑言谈声,月晟就这么僵硬地被老鸨拉了进去。其实他要走是没人能留得住他的,他大可让花晢去这里,自己在边上找家客栈明日再回合,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带钱。天要他亡,之前下山都是绪月和凌风带齐所有东西,他只用跟着走,这回习惯了,出大事了。
老鸨一亮金牌,落花阁的姑娘就知道贵客来了,抱着册子跑来迎接他们。月晟被两个姑娘左右夹击,一边夸他好看一边问他需要什么,把他弄得不知所措,只能任由着被推着走,每次呼吸都是姑娘们的胭脂味,几欲昏厥。他本来脸色就不太好,这会儿更难看了,只能转头向花晢求助。花晢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手里把玩着扇子,一副娴熟的样子,和身边的姑娘聊得欢快,和之前判若两人。月晟只看了一眼就决绝地转回了头,话本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哥?”
一句响亮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月晟顺着声音抬头望去,风小少爷正趴着栏杆奋力朝他挥手,满脸激动,身边还跟着凌风。这俩人两人下山前抽到的是一组,不知他们是什么任务,但竟然这么巧,两组碰到一起了。身边的几个姑娘瞧见有熟人搭话,识趣地笑着行了个礼,默默离开了。月晟僵硬的身子终于有了活动的空间,整了整被拉掉的衣领。风小少爷手里举着酒,本来想抓着凌风陪他喝的,但月侍有规定,凌风死活不肯在出任务的时候喝酒,导致他十分郁闷,但这郁闷在发现他哥的那一瞬间全部消散了。风誉笙把酒胡乱塞给凌风,顺着楼梯就往下跑,结果跑了一半一个急刹停在了楼梯上,他发现月晟后面还有一个人,正是自己暗中骂过千百遍坏话的花少主。花晢察觉到了视线,在与姑娘们相谈百忙之中抬起头,冲他淡淡一笑。
小少爷心里咯噔一下,这真是坏了,这笑起来,更像狐狸了。
月晟回头看了看飘了一地的雪的几米之外,在感受奇妙之时,由外而内地感受到了极速攀升的温度。于是走了两步就停了,飞速转身大步往回走。
月晟:太热了,换个地吧。
花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风起十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