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晟出来后,花晢没说什么,二人继续朝传送阵走去。
月晟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知道了花晢不进去的原因。花晢一句话也没问,因为他知道月晟已然知晓那人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人心知肚明。
外边人少,传送台更少,只有在这儿当值的几个侍卫,他俩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打牌呢。见有人来了,侍卫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示意他俩亮仙纹。花晢递出了花家的牌子,靠在阶梯扶手边的侍卫一边看着自己手里的牌,一边懒洋洋地扫了一眼,收下花晢的牌子看都没看,挥了手放行。
月晟一直都在刚刚的事情里回不过神来,没有任何心思接收任何信息,神色黯然。他想回去问父亲,或者绪月,但他连口都开不了。他的母亲为何被困在最边缘的地带,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去接她回来。想着想着,月晟拐回了她的恨上。花家让她如此记恨,一定有不小的关联。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衣服夹层中拇指大的小瓶,这瓶药,也许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传送阵就列在几节阶梯之上的高台中央,这里只有一个传送到皇都的阵眼。
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没有资格使用传送阵的,门口的侍卫干的都是查验仙纹、防止偷跑的活,即使拼尽全力进了阵眼,等待他们的也是皇都那边侍卫的镇压。这里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牢笼,将他们与中心隔开,让他们世世代代都无法离开,因此这里大多是老年人,他们无爱无子,平淡地在这里度过余生。
月晟盯着眼前泛起蓝光的传送台,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手上的月亮,心下一沉。
花晢站到阵中央,等月晟走上来后,转头朝边上操控阵眼的侍卫点了点头。
几秒后——
月晟一手抓着花晢洁白的衣边,跪在皇都的传送台边痛苦地干呕。好在皇都的侍卫都有不错的职业素养,脸藏在银色的盔甲下没当场对着他笑出声来。月晟脸色发白,已经虚脱了。
花晢知道他本来心情就不好,传个破阵这会儿精神□□双重折磨,不知道他脸上的面具还挂不挂得住。花晢心里轻笑一声,蹲下顺着脊柱轻轻抚抚他的背,往他嘴里送了块梨花糖。月晟被这股梨花味弄得心情更糟了。
“多谢。”月晟在诸多侍卫的视线下侧头张嘴叼过糖,含在嘴里嚼了几下,那股恶心的劲居然真的消散不少,“……多谢。”
“糖……能再给我点吗?”月晟指了指花晢包糖的袋子。那袋子上面还绣了一朵艳丽的粉花,周围有一圈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绿叽叽的玩意,说是姑娘的香囊他都信。
花晢又给他塞了一块:“还要吗?”
“够了。”月晟忍了忍头晕,站了起来。两边的侍卫赶忙收回目光。
皇都的传送台就是气派,金雕银饰不要钱似的往各个地方堆。月晟一开始下山还有些许的激动,但短短几天,他的兴趣就已经消失殆尽了。人间也没什么好的。
“走吧。”花晢说。到了皇都就没什么可隐藏的了,他单手挑起带子拉开月晟的项环,随便叠了几下就塞进了灵库。
月晟仰了仰头,突然没了还有点不习惯。
在皇都门口站着的小侍卫本来还想登记一下二位的仙纹,查实一下身份,结果花晢一撩脖间发丝,小侍卫对着那熟悉的花家仙纹睁大了眼,直接挥手放行了。
灰色城墙沿着城门向两侧延展,每个城头都放着个银质的小狮子,其他的看不太清楚,只因夜色正浓。皇都占在人间的中心,找了个宽阔的平地,建了八个月家那么大的宫殿,养了不少人。人皇对皇都生活环境的自然度特别有讲究,哪里都得修葺点花花草草,看起来儒雅芬芳,不过也有个问题,蚊虫太多。一到了夏天就是灾难,大臣纷纷变成除蚊臣,围着王上施一圈灵力护驾。
花晢久违地回到了这个地方,虽然记忆中关于这里的一切都不怎么美好,但想到这里还是笑了笑,跟着侍卫的步调放缓,并到月晟身侧,小声说:“你知道人皇向来都没有灵力吗?”
“嗯?”月晟听绪月提起过一次,据说是第一任人皇凭着自己灵力崇高欺压百姓,于是在他陨落之后的每一任人皇都是——
“都是一点灵力都用不了的人。”花晢压低声音,一字一顿,抽出扇子在脸前掩了掩,明明是面无表情,月晟却将他眼里深邃的笑意看了个尽。
“为何?”月晟的脸也被扇子挡住了大半。
“因为人皇身后有个提线人。”花晢道。
月晟瞥了他一眼,亏他能在这里说出这种话。皇家的戒备还是不够森严,这会儿应该冲出八百个壮汉把这位胆大包天的花少主架出去。
“花少主,月少主,王上召二位进殿。”小侍卫从高处的殿门边领了命便开始往下跑,楼梯又矮又多,跑一个太慢太累,一下跑俩又须得迈开了腿,甚是不雅。小侍卫额头青筋起了一下,心中暴起,一天要说八百次:狠这台阶!
月晟站在末阶处,看着小侍卫像企鹅一样,一会儿往下跑一阶,一会儿又蹦下来两阶,看起来可爱极了。他心里笑了下没出声,跟着花晢往上走。小侍卫刚跑下来,突然发现自己还得跟着一起上去,脸又黑了一个度。
月晟本来心情好了些,结果走了一会儿台阶,心情突然又不好了。他抬头看了看,高殿还在远方,居然四分之一台阶都没走到。
没过多久,花晢和月晟并排坐在阶梯二分之一处,沉默地欣赏风景。对没用灵力走十分钟就想休息的人来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所谓短阶梯,就是腿越长的人走越累。每一节就几厘米高,看起来不累,走起来就明白了。一节一节走,小幅度高频率的抬腿能折磨死人;两节两节走,因为每一节阶梯的平台设计了一个半脚长,有点像劈叉马步向前行进,又累又不雅。小侍卫是新来的,这天加上这次一共跑了三回了,小腿肚酸得不行,心里正骂着设计阶梯的人呢,突然看到前面俩人默契地转过了身,直接坐在了阶梯上。
仨人对视。那俩人的眼神一个淡漠一个单纯,好像这样做很没啥错一样。小侍卫瞬间神色一凛,心生佩服,本着侍卫的优良精神毅力才没和他们坐一块儿,站在他俩边上向上望了一眼。看着长长的阶梯吸了口气,人有点恍惚,灯笼差点掉地上。
夜幕笼罩,今天没有月亮。有风吹过,月晟缩了缩,冬季的风还是掺着凛冽。突然,小侍卫抬起脚踢了下阶梯的边。月晟听到声响瞥眼看了看,突然想起来刚刚上来的时候,下面那些台阶不时就缺一点边缺一块角的。月晟恍然大悟,如此看来,竟是大家共同筑造的结果啊!
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姗姗来迟,正好一曲结束。
雪澈在宫殿左侧的椅子上撑着头,席上果盘仅剩一颗绿色葡萄的他黑着脸抬起眸,视线扫过月晟,落在花晢身上:“来这么晚啊月少主,架子挺大。”
月晟没回话,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他的。
“今夜的风有点大,耽误了时间。”花晢面色冷淡。
月晟抬眸,给雪澈偷偷来了个wink,雪澈直接被葡萄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卧槽……雪澈一边咳嗽一边打了个颤,这是月晟还是被夺舍了。
月晟神色如常,心下笑得欢。雪澈这种人,逗一下都贼有意思。
雪澈边上坐着绪月。他带着黑色的眼镜,因为宫殿里的反光过于严重了。月晟冲他点了点头,之后他有很多事得问绪月。
至此,月晟才发现,这席有六个位子,正面、左侧、右侧各两个,左侧坐着雪澈和绪月,右边空着,显然是为他俩准备的。而正前方,雪瑾头戴繁复银饰,正低眸安静品茶,她边上的位子是空着的。月晟第一次见到雪瑾这么安静,心下有点怅然。雪瑾抬起眼和他对视了一秒,礼貌地点头一笑,便又将视线挪到了别处。
二人在无声的沉默中落座。
屋内供着火,充斥着灵力,比外面暖和,但待久了就会感到闷热。月晟将外袍脱了下来,双手捧起面前矮桌上的茶杯,看着了绿色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晃了晃杯子。如果是梨花茶就好了。
月晟将茶杯放在嘴前,凑近了些,潮热的湿气往脸上涌,他将唇凑近沾了一下水面,但很快就离开了,茶还有点烫。做完这些动作,月晟满意地放下茶杯端坐起来,清纯无害白莲花人设稳好了。
雪瑾放下茶杯,抬手摆了摆,四周站着的侍卫得到指令,依次从正门退出去,门再度关上。
“好啦,”雪瑾几乎在关门的同时抬手施了屋内结界,伸手扯下头上重重的发饰,皱眉抓了抓被压得平了的头发,“没外人,不用端着了。”
没人接话。
雪瑾眼角一跳,扫了一圈。
只见月晟低头继续晃杯子,一片深绿的茶叶在水面上像小船一样,这小子还装呢。
花晢依旧端坐着,单手拎起茶杯沿着杯底在木桌上转了起来,震动在杯里形成了沉闷的环绕声,成功地将月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绪月正黑着脸擦桌上洒了的茶水,雪澈扬着眉毛看着他擦,不时还凑近挑衅一下侍卫长。绪月擦桌子的那只手上青筋暴起,整个桌子都随着他的动作咣咣响。
雪瑾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桌子:“尊敬一下我这个新上位的皇后好不好?玩闹就在此打住,我有事要与你们先说。”
此话一出,月晟和雪澈的眼神同时暗了暗。他们知道雪瑾绝无意坐到这个位置上,但她还是接受了安排。
“这儿,”雪瑾一指身边的位子,“看到了吗?”
“人呢?”雪澈问。
“病了,听说须得养个半年一载。”雪瑾答,“这也是我先叫你们来的原因。”
四个人同时愣了一下,紧急召回的指令不是人皇下的,而是雪瑾。月晟盯着还在泛着涟漪的水面,食指敲了敲杯壁。
说到人皇,月晟对他的印象很浅,总共也就瞥过几眼,私人感情和交集可以说为零。虽说皇都对保护人间没多大作用,但能平衡人间。穆云涧膝下无子无女,若是他有点什么意外,下任人皇怎么定都是个问题,人间估计得先乱套一遍。
雪瑾很满意他们开始担忧的表情,举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完:“有什么要问——别急,小月儿先问!”
花晢转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其他几人则被这个昵称炸了一下。
“姐……什么叫小月——”
“什么时候病的?”月晟不想让他的小名从雪澈口里出来,当机立断打断施法。
“不久,几天前。”雪瑾一边倒茶一边说,“下一个。”
“……”绪月叹了口气,将湿了的纸堆在一个桌角,这搞得和答题闯关一样,“得了什么病?”
“我不在场,不过听乾隆殿的人说,是风寒了。”雪瑾吹了吹面前的茶水。
“你注意点言辞行不行。”雪澈一手撑着头,看了一会儿接着说,“本以为你不愿意来,没想到过得还挺舒服。”
“你姐小日子过得舒服你还不开心?本姑娘受高人点拨,心回意转了。”雪瑾白他一眼,转头看看花晢,“花少主有要问的吗?”
花晢开口:“医师进得去吗?”
“想都别想,”雪瑾知道他指的是花家的医师,指甲刮了刮挂在茶壶上的水珠,“花少主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这不只是个风寒吧?整个乾隆殿里里外外站了好几层人,我身为皇后都进不去,只有皇家的那一位老医师才能进。”
“压得住么。”绪月品了口茶。
“已经压不住了,皇都养了多少人,就养了多少别人家的眼。”雪瑾停下动作,捏了几下左肩,“叫你们先来,是因为明日一早各家主都要在此齐聚商议,到时候就更没有机会拿到了。”
“拿到什么?”月晟有点混乱。
“啊?”雪瑾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绪月,“你没和月儿说吗?”
“嗯?”绪月也愣了,看向花晢。
嚯,这不就通了吗。月晟心里白了一眼,绪月告诉花晢,花晢没和他说呗。
“我……还没说。”花晢放下被他转了半天的茶杯。
剩下三人对视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雪瑾打破沉默:“那我来……”
月晟静静喝完最后一口:“不用,他说了到了皇都和我说明白。”
雪瑾和雪澈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来回来去地看,绪月戴着个黑色眼镜,不知道他在看哪。
“回去就说。”花晢应。月晟点点头。
一阵沉默。
“你是不是被夺舍了,月——”
“要说的都说了,你们从后门走,有人领你们去住处。”雪瑾拎起一边的头饰,转着看了看,“明天记得早点走,要是慢点就撞上了,被一群人围着问候可不是什么好经历。”
雪澈闭了嘴,带着满头冒号率先起身,不小心撞了下桌子,绪月眼疾手快扶住了杯子,黑着脸跟着站起来。
“澈,”雪瑾冲他摆了摆手,“你先别走,帮我把这些该死的头饰都归位到我的头上!”
“……”雪澈沉默地将面前还剩一半的凉茶干了。她姐真是个能够适应各种环境的神人。
月晟拎起有点长的衣服站起来,银色的小坠饰随着动作叮铃咣啷地响了一通,一抬头才发现前面俩人脸色有点奇怪地一直盯着他看,于是他停下动作,也低头扫了眼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早点休息。”绪月扶了下眼镜,转身往门口走。
殿内剩下二人。雪瑾闭眼品茶,雪澈站在原地看着月晟离开的方向。
“不能让月晟待在花晢身边了。”雪澈说,“他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你有什么办法,”雪瑾嗤笑,“无所谓,等月儿知道上一世的事情,他一定会恨透花晢的。”
全部落座经过:
雪瑾进入殿内落座,摆好姿势品茶。
绪月戴上刚擦好的眼镜迈了进来,看到雪瑾优雅地品茶,对视两秒后,绪月把眼镜摘了下来,又擦了几遍落座。
雪澈进入殿内。他刚出浴,火红的长发不再蛮横地乱飞,人妻似的顺顺地垂下来。他抬起头,和雪瑾对视了五秒,愣了半天,僵硬地转过头准备落座,结果和好不容易擦完眼镜重新戴上的绪月又撞上了眼神。对视了一秒不到,俩人同时转开头,各忙各的。(指绪月继续擦眼镜,雪澈开始擦头发)
内心os:
雪瑾:(握拳)到底怎么回事,我不优雅谁优雅?
绪月:(咬牙)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雪澈:(顺毛)到底怎么回事,我他妈以为我是第一个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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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风起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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