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已经晚上八点钟。花缀如约给妈妈打视频电话,江寻芳坐在沙发另一侧,给花缀剥莲子。
花缀讲了今天去哪些地方,吃到哪些新鲜的糕点,说下次家庭旅行可以来这边再逛一次。
花缀妈妈很高兴,又问了天气如何,叮嘱防暑。
花缀又讲了今天两人爬山,说:“山顶看不到景色,全是树木挡着视线。”
妈妈说:“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现在正是夏天,树木最茂盛,除了树枝还能看到什么?你们两个呀,这个都弄不拎清,就跑去爬山。”
花缀说:“看树枝也是景色嘛,山里还有几层楼高的竹子,山脚有座寺庙,蛮有禅意。”
妈妈:“说不过你,什么时候回来?不要太打扰芳芳了。”
花缀瞥向剃莲心的江寻芳,把镜头转过去:“你问她,觉不觉得我打扰?”
江寻芳扭头,换上标准微笑:“阿姨,不打扰的,我爸妈都在出差,我一个人在家。”
花缀妈妈说:“芳芳,给你添麻烦了,花缀烧菜还不错,你尽管让她……”
花缀转回镜头:“江老师烧菜比我好吃。”
江寻芳笑着继续剃莲心。
花缀妈妈说:“你这样懒,你好意思?”
花缀拿起一瓣莲子:“江老师可勤劳呢,不仅爱烧菜,还爱剥莲子,莲子真好吃。”
妈妈笑着说:“你呀你呀,妈妈怎么给你养成这个样子?”
*
花缀挂断电话后,坐到江寻芳身边,喂她吃莲子。
江寻芳说:“给你剥的,你吃。”
花缀说:“一起吃嘛,我喂给你,就不要说我不干活。”
江寻芳只好吃下,又剥了几颗,喂给花缀。
莲子清甜,花缀很喜欢吃,尤其是熬成粥,只是剥莲子很麻烦,买剥好的又嫌不新鲜。江寻芳剥了几天,已经越发熟练,指甲先划开嫩绿的皮,就能轻易将整颗圆白的莲子剥出。
花缀将脑袋搁在江寻芳肩膀上,随着她剥莲子时手臂的动作微微颠簸。
“江寻芳,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话要对我说?”花缀突然说。
“什么话?”江寻芳问。
花缀撑起脑袋,佯怒:“你果然不记得了?”
江寻芳停下动作,低头思考。
花缀说:“一百零八天前,你说等我高考结束,会正式问我的。”
江寻芳记得,却仍然迟缓了片刻,说:“确定关系。”
花缀说:“我在等你问。”
江寻芳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花缀:“如果没想好,当初我就不会答应你,一直在等。你呢,你要变卦了吗?”
江寻芳说:“不是。”
放下手里的盘子,江寻芳转过身,郑重其事地问:“你愿意作我的女朋友吗?”
“我愿意。”花缀的脸颊和耳朵急速升温,几乎没有间隙地作答,又反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江寻芳说:“我愿意。”
花缀如释重负地笑,如释重负地拥抱江寻芳。她们第一次这样紧紧拥抱,手触摸对方的背,几乎能隔着肋骨触到心脏传来的跳动,扑通扑通,贯穿身体,直抵对方连心的十指。
*
今晚,花缀没有再睡客房,赖在了江寻芳的卧室。江寻芳复习完期末考试的内容,将近零点,回到卧室才发现,床上已有人鸠占鹊巢。
花缀说:“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应该睡在一张床上。”
江寻芳无从反驳,只好认命,乖乖去洗漱。
花缀占领了靠窗的一侧,铺好床,窝在被子里翻相册,今天的街景拍得很好,江寻芳在翻杂志、自己在喝饮品,背后人山人海虚化,她们与世隔绝。
下午爬山时忘记照相,花缀现在想起来,那片林子里的树皮颜色比马路两侧的树要浅,树干上没有涂白,而是有绿油油的苔藓。那座寺庙的墙似乎是黄色,落日余晖照上去,像镀了层金。
古朴、安静,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事物一同跨越百年宿命。
花缀翻到前几天的照片——有两人在江边桥头的合照,江寻芳的手僵硬地配合花缀比心,把落日框在心形里,那时江寻芳换了许多次姿势,终于选择十几年前流行的一种;还有她们一起吃同一只双拼甜筒,江寻芳的侧脸绝杀,让花缀在这张照片上多停留了半分钟;划到下一张,是花缀走进一所大学的校门,江寻芳抓拍到风吹起花缀头发的镜头,齐齐的一刀切发尾错落甩开,飞扬到耳边,花缀正回眸,刘海随着双眸弯弯,一起在笑,当晚花缀就用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花缀莫名伤感,好像看到进入大学后的自己时常翻出这些照片怀念。
再往前,翻到高中时的照片。寥寥几张,没有江寻芳。
*
花缀读高一时,江寻芳高三。
第一次听说江寻芳的名字,是在走廊里,花缀去交运动会报名单,路过高三年级,听见几名高三的学生闲聊,说到运动会上报名什么项目。
身边传来一道很响亮的声音,说:“江寻芳,你报实心球吧,这个项目没有人报。”
江寻芳走在花缀前面,头也不回,说一声:“好。”
花缀在江寻芳身后,看着前方纤细的身影,短袖校服遮住肱二头肌,可见的手臂上隐约有肌肉的轮廓。花缀有一点怜惜,看看自己手上这份报名单,报名实心球的同学是也被体委硬拉来的。
运动会之前,花缀得知自己被分到实心球做裁判,有些可惜看不到其他精彩比赛。转念一想,这个项目最安逸,在操场角落一片树荫下,离跳远的项目很近。
实心球项目进行很快,立定跳远和三级跳的队伍减少一半,实心球已经只剩下两三人。
花缀得空就看看不远处的跳远,有几人似乎从未训练过,助跑像山林里的吗喽荡树枝,洒脱摔进沙坑里,臀部着地,哎呦哎呦叫骂着起身。更有倒霉的,大概是摔晕了,起身后迈出猩猩舞步,在沙坑里画螺旋线,而后撞到树上,被同学架走。
花缀强压着嘴角,念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发音标准:“下一位,0721,高三一班,江寻芳。”
江寻芳。
从看到这个名字,到念出这个名字,花缀都如常,直到抬头观赛,花缀的目光再也离不开江寻芳。
要怎样形容一见钟情?
花缀不知。
这一刻,晴光好,树阴柔,风也来助阵。树叶沙沙响,盖住花缀耳边一切喧嚣。
花缀从不信命运,唯独相信一见钟情。
从第一次在书籍上了解到自己的性取向开始,花缀脑海中渐渐有轮廓,那应该是一位比花缀稍长几岁的姐姐,模样不知,性格不知。花缀想,恬淡也好,热烈也好,希望她是个能像玫瑰一样盛放的人。这些多年遐想,都在此刻化为江寻芳面容上的具象——她微微蹙着眉,用力以极标准的姿势投出实心球,毫无悬念拿下第一。
花缀率先为江寻芳鼓掌,带动了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江寻芳退了几步,离开场地,解下草草挽着的丸子头,咬着发圈,重新梳起过肩的长发。与花缀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江寻芳失神,掉了发圈。
花缀捡起,俯身起身的一秒钟,看清这枚烟粉色发圈,极简单的样式,没有丝毫点缀。
看了一眼递来的发圈,江寻芳不知怎么,转头离开。后来江寻芳回忆,并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开玩笑归因于命运节点的先兆——心荡神驰。
那枚烟粉色的发圈被花缀私藏,花缀想,大概江学姐有洁癖,洗干净再还给她。
洗干净后,放在书包里,日日带着,怎知一直忘记归还。
*
花缀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尝试着高中午睡时最好用的海军睡眠法,怎么也睡不着,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江寻芳的。
江寻芳也睡不着。
月光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漆黑、压抑,花缀在这种环境下很难入眠,她更喜欢有光透进来,像枕边柔和的睡眠陪伴灯。
江寻芳翻身,眼前看不见花缀的脸,但她知道位置。
“睡不着吗?”江寻芳问。
花缀不答,问:“你也睡不着吗?”
江寻芳:“睡得着。”
花缀:“那你是在说梦话?”
江寻芳拿花缀没办法,说:“对,梦见你了,在和你说话。”
“你梦见我做什么了?”
江寻芳笑:“梦见你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想睡却睡不着。”
花缀说:“我睡着了,我也在做梦,也梦见你躺在床上睡不着,巧不巧?还梦见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接下来应该是电影里的情节,我知道。”
江寻芳问着:“电影里什么情节?”手已经探出,越过两床被子的分界线,进到另一片疆域。
无声无息地,肩头传来凉凉的触感,花缀无意识地缩缩肩膀,知晓是江寻芳戳她,转身对着江寻芳,抓住她作乱的手:“你知道的,你演给我看。”
江寻芳说:“我很少看电影,你演给我看,好不好?”
尾调轻轻,钻进花缀耳朵,花缀即刻头脑发热,依着本能靠近江寻芳。
花缀摸索着,指尖滑进江寻芳的领口。花缀睁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记得江寻芳的睡衣像衬衫一样有领子,冰丝材质,手感柔滑,隔着衣领探到颈上脉搏,一下、一下。手指继续往上,手掌托住下颌,花缀的手心发烫,微微出汗,蹭过江寻芳的唇。
花缀捕捉到定位,立刻扑过去,像捕获猎物。
猎物纵容猎手,只待反客为主。
花缀的心脏要飞出来,脑海里不断传来口中的骨骼摩擦骨骼的声音,还有水滴砸落在骨骼上,嗒嗒轻响。
黑暗给了两个人莽撞的勇气。
花缀屏着呼吸,不肯示弱。江寻芳毫无经验,只凭着以前刷到的网络经验贴的记忆,胡乱按顺序画英文字母表。她借着本能,借着黑夜遮掩,越发肆无忌惮,偏要摸透花缀的脾气,偏要花缀的呼吸紊乱,好显得自己不算无措。
她们亲吻许久,月光挤不进窗帘缝隙,她们亦不停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