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自习前十分钟可以自由点歌,有点像公路电台,发短信到站长手机,统一安排下载,最近韩国歌尤其流行,旋律魔性洗脑,朱柔连上mp3后,扭头就看见花印戴着耳机,表情淡淡地靠在椅子上休息,毫不设防。
被杀到了。
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
单独的,除了音乐没有第三者存在。
朱柔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庆幸能轮到跟花印一组……虽然也耍了点小心思,不过很值得,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了。
点歌环节后是失物招领,朱柔说话有口音,次次都让花印来。
校园里学子归巢,回荡着清冷的播报声,十分怡人。
行政楼前的大操场上,三三两两学生悠闲地散步,天蓝勾边校服清澈如湖水,映着火红的晚霞,同时拥有静谧和热烈。
“你想不想考中传?”间隙,朱柔问道,“我妈有很多熟人,分数线也不高,你肯定能上,不过选文科优势更大一点。”
花印奇怪道:“我为什么要去中传?”
“也在北京啊!而且难度比清北小太多了,去年我们才考几个过去,你能打得过李慧他们吗?”
“李慧会去中科大少年班。”花印皱眉说道,“老裴出国,其他各凭实力,什么打不打得过,只要排名够高,提前招生也可以。”
朱柔狡黠一笑:“特招我可以帮你争取。”
“……”
“嗨,开玩笑。”朱柔被他骤然降下来的温度吓到了,“我只是觉得你要求稳,只盯着清北会很累的。”
“那就浙大复旦南大。”
花印面无表情在纸上写写画画,是脑子里背的口语材料,《瓦尔登湖》选段,写着写着勾了两笔Q版简笔画。
板寸头,深眉骨,昂着下巴歪嘴笑。
动漫凌霄。
这个表情凌霄从未做过,花印算了算出狱的日子,心想着届时要拉他去拍大头贴,就按这个Q版表情,必须得让他笑出来。
朱柔急道:“可是你不是心心念念想去北京吗?”
连朱柔都知道,花印有个首都梦。
这个梦是什么时候破碎的呢?
夜晚的街道是深蓝色的,路灯掺了点黄,影子将小飞蛾放大数十倍,花印把脚放上去,幻影世界的哥斯拉。
有线耳机除了上课基本不摘,傅思卓趁他午睡时偷摘下来听过,还以为是什么TED演讲,结果刚塞进耳朵,屁股差点没炸出凳子。
最大分贝听重金属摇滚,低音贝斯电吉他架子鼓,镲得振聋发聩绕梁三日不绝。
殷向羽买的房子离聂中步行十五分钟,花印愣是拖到十二点才回家。
单元楼下头是小型地面车库,生命在西南角有个专属狗屋,白天不系栓绳,纯放养。
田雨燕哺乳期经常顾不上它吃饭,花印批发一箱火腿肠放狗屋旁边,竖个牌子:“请每天中午12点,晚上6点喂他一根火腿肠,谢谢。”
好心路人还是挺多的。
晚上回来检查,剩的数总比预期中少,生命来者不拒,只要喂就吃,三更半夜再加顿餐——通常是花印上楼拌拌剩饭,一人一狗蹲在车库里享受天伦之乐。
“别叫了,一把年纪能当爹了还叫,小心别人把你噶成公公。”
“汪!——”
花印打开火腿肠箱,稀罕了,少了四根,但是旁边小垃圾桶只有两根肠衣。
他摸摸下巴断案:“谁偷你的狗粮吃,记得长相不,是不是3栋那个雷震子,爹帮你复仇,点头yes摇头No。”
“汪汪。”
“成,跟你妈一样英语差。”
花印看了看五楼的窗户,田雨燕那屋黑着,她现在一个人睡,晚上殷向羽带娃,除了要喝奶,其他时间不会太累着。
但问题就是,这娃一天喝八百次奶。
一个小他16岁的妹妹。
光想都觉得可怕。
等她大学毕业,自己就40岁了,到那时再看这一家人,会有种青春被人夺走的幻视感。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小孩又在哭,殷向羽抱着在客厅里头哄,花印把耳机戴戴好,调到最鬼哭狼嚎那首,只要田雨燕不在客厅,他就能直奔自己屋了。
殷向羽也没空理他,冲奶粉试水温,大半夜的,厨房客厅大灯全亮,花印出来洗漱时看了眼,冰箱没剩饭,生命今天减肥。
两点多,终于安静下来了。
裴光磊搞到了去年分级试卷,简单得侮辱人智商,一口气做完才三点多,作文省了,入睡前嘴里念叨念叨完事,估完分数5A没跑,又觉得后悔,浪费时间。
阳台上,滴水观音大叶片有点枯死的前兆,月亮作伴,花印特有仪式感地用高脚杯喝完一瓶冰可乐,收拾,回屋睡觉。
月光的背影里,田雨燕穿着睡裙站在客厅中央,再往前几厘米就踩上茶几了。
“……”
根本没做好突然要跟她聊两句的准备。
“我就睡了。”
他率先抢走田雨燕的台词,让她无话可讲。
田雨燕根本不应声,黑暗中看不清眼睛,花印走进阴影里,才发现她竟然没睡醒。
她在梦游!
“宝宝……宝宝……”田雨燕梦呓道,转身朝卫生间走。
花印赶紧过去扶着,踢开凳子跟婴儿摇床。
“睡着了还不忘你宝贝女儿。”花印觉得自个儿可真够失败的,这么快就从别人心上消失得彻彻底底,他还不能发脾气,要送她到她宝宝身边。
“宝宝。”田雨燕低声说,“跑,宝宝,跑。”
“她没长腿跑不了。”
“跑,跑起来,跑快点,追上我。”
“都说了跑——”
花印愣住。
熟睡中毫无意识的田雨燕居然也跟着停了,她摸到次卧的门,似乎与梦境中方向不同,于是又摸墙走啊走,不知为何走回客厅,两点钟方向,往前三步,左拐,再次停在茶几前。
举手,咚咚咚三下,是在敲门。
花印藏在更黑的走廊深处,刻进骨子里的熟悉感。
她敲的是梦中那扇门,清河边只住了三年的一楼,窗子上挂了欢迎光临的小卧室。
“你不睡觉在这干嘛?”
寂静中传来田雨燕的询问,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梦中门一敲开她就醒了,看见花印像根木头桩子钉在次卧门外,心里慌得不行。
“快去睡觉,明天6点就得起来是不是,饿不饿,饿了吃点苹果,少喝水,水肿。”
她虚张声势壮足了嗓音,打开冰箱,还苹果,连颗核都没,全是小婴儿的奶粉、米糊,专用无菌透明收纳盒满满当当,瓶罐高矮胖瘦五花八门,中间挤好的母乳袋子。
花印说:“我不饿。”
“哦。”田雨燕打湿一张洗脸巾,覆在脸上,“以后睡早点,别熬夜,伤身体。”
“没熬,我一天只用睡三小时。”
“胡说八道,你小时候吃完午饭能睡到晚上8点,要不能长这么高?”
诸如此类温和的对话都鲜少出现了。
怀孕期间田雨燕脾气加倍暴躁,吵架是吗,你吵架的能耐不也是跟我学的,我当妈的还吵不过你?冷战热战循环交替,再加上殷向羽有时实在没点眼力见,就这样了。
“妈,跟你说个事儿。”
花印从突如其来的哀恸中清醒过来。
“凌霄过几个月就回来了,我给他在宁馨花园找了个地下室,带蹲坑跟淋浴,我……”他偏了偏脑袋,还是说出口,“我想提前搬过去帮他适应环境,把家具跟厨灶归置好,出来拎包入住,他的存折都在我这,剩一万多,圆桌加几把椅子也够用。”
“我晚自习下得越来越晚了,咱俩晚上都睡眠浅,谁吵着谁都不合适,我搬出去住对你门仨都——。”
“好。”
田雨燕干净利落地同意,径直回屋,没去查看女儿和老公的状态,临进门前她握着把手,问:“花花,你会给我养老吗?”
她也不打算得到回答,问完就开门关灯,留花印攒着一肚子战斗准备没地发挥。
我妈开始老了,花印后知后觉地想。
并非因柴米油盐的蹉跎,并非因水塔和栀子花的挽留,并非被一场盛大的烟花带走。
圆润的颧骨一夜之间瘪下去,像没发酵好的馒头,黑眼圈从分娩那日起便挂着,还好头发顽强茂密,微微卷着披散在脑后,蓬松柔软。
九十年代末有阵子流行蝎子马尾辫,田雨燕扎俩,多余发尾卷起来,用玛瑙色抓夹固定,后脑勺比同事鼓很多,她很得意,常跟花印邀功,说咱俩同款鼓后脑勺,是婴儿时期掰着你脑袋睡出来的。
“跑。”花印苦笑着自言自语。
“这下真跑了。田女士,追不上你了。”
……
裴重财大气粗,真给捐了一百台电脑,于是裴光磊合情合理地当上这一届学生会主席。
平时事不多,牵头运动会长跑比赛校园歌手之类的。
期间有群学生搞了个环保组织,在校门口告示栏贴了张名为《炮轰行政楼》的手写海报,称食堂用的一次性筷子有毒,必须更换,这事也由裴光磊“镇压”,可能因为他代表校方,招了许多人恨,渐渐有点被孤立,连带着波及花印等人。
高考前全校放十天假,比国庆七天乐还多三天,是专属高一高二的福音。
聂中作为条件最好的考场,组织学生大扫除,班上一半桌椅都得叠起来堆到后方,同时进行年纪楼大迁徙,高一的搬到高二,高二的搬到高三,高三生放假前自行带走桌子,不带走就报废处理。
最麻烦的是分科后,各班级就拆开了,文科统一在一楼,所以高二各个楼层都有将近三分之一得往下,来回这么一折腾,不乱才有怪。
裴光磊举个大喇叭在楼宇间指挥,几班先过,几班殿后,最终控制不住形式,还是爆发了多处肢体冲突。
裴光磊板着脸冲上去,果然,花印被围堵了。
起因是9班一女生掉队,混到了11班队伍里,花印就顺手帮忙把她桌子举起来,插队跟上集体。
这一动,后面又往上挤,花印的脚在混乱中被砸了,疼得脸蛋发白,好几个不同班的女生紧张围着他要帮他开路,不知谁嘟囔了一句,说花印多管闲事活该遭罪,陈豪靖立刻接话,数落起花印的不是。
最后演变成男女之间的骂战,花印无可奈何,出不去进不来,还有人扯他胳膊让他道歉。
道歉?
这业务还真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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