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两年后。

“上仙留步，这里可是魔族的禁地，擅入者死——”

“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小毛贼，可以拦住我么？”

“要是让上仙进去了，我们几个也会生不如死，与其这样，不如死在上仙剑下，一了百了——”

华仪一身青衣道袍，冷冷地拔出自己的剑——

一个清冽的女声忽然响起，“慢着，让我师兄进来——你们都清楚，这屏障也拦不住他。让我劝劝他，他会自己走的。”

华仪摔门而入，“他竟然把你困在这里——你是上仙，不是他的囚徒。”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华颜。

华仪这才注意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魔族大乱，旧的魔君被放逐。新王一登基，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软禁了自己的王后。我还听说，新王后是天界的——”他的声音愈发颤抖，可是华颜抬了抬手，止住了他——

“我将自己的灵力输了一半给他，成就了他的野心。当日我却不知道，会有今日这般下场——到底，我是在自作自受——”

华仪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当年我建议师父将你逐出师门，你也许早已成仙，哪里会化妖千年，更不会碰上他——一切都是我的错——”

“师兄，你多虑了。我和他之间，缘也好，孽也好，都是上辈子注定的事了。和你并没有太大关系——”

“可如今你身怀有孕，他待你如此，你还要为他说话——”

华颜神色黯然，“因为这一胎，有问题。我已经怀了快三年，胎儿却迟迟未曾诞生。之前天兵前来追赶，还一度动了胎气。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想要夺取魔界的势力……”

“可是他为何当了王，却将你软禁——”

“因为我不愿意他为了我重新踏入魔界，我根本不想让他为了我而放弃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我曾经说过，只要他再去练魔功，我就要离开他——他害怕我离开——”

“那也不能这样对你——”

华颜不语，只是低头垂泪。

“和我走，我去求二师弟，他是医仙，一定能让你的孩子平安。”

“二师兄那么嫉恶如仇的人，怎么会容得下一个拥有魔族血统的孩子——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也不方便外出。大师兄，你今天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你还是走吧——这是我自己的家事——”

听到家事两个字，华仪的心中如同被一块坚冰刺中——

“你真的不愿意和我走？”

华颜摇了摇头，“孩子没出生之前，我不会离开他——”

华仪又是难过又是失望，他长叹一声，摔门而去。

****

“魔尊息怒——”

黑袍男子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手里的东西全部摔在了榻上。

“你让他进来了——你竟然还愿意见他——”

他有些气急败坏，如果她真的和她师兄走了，他会发狂的。

还好，她还在。

华颜披了一件淡紫色的披风，原本斜坐在桌边，转了个身过来，更加显得形容苍白。她轻声说道，“我已经打发他走了，免得你再惩罚你那些可怜的手下。你还想怎么样?”

她的神色也是淡淡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他心中一紧，声音忽然变柔和了。”我这次出去，给你带的从前最爱吃的苏州糕点，你看，还有一些新的丝绸样式，可以做几件新衣服，你喜不喜欢?”

她神色恹恹地扫了一眼塌上的礼物，“反正又不用出去，穿什么新衣服？”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过几天天气好一点，我陪你出去晒晒太阳。”

她也不睬他，“我不舒服，懒得动的。”

他近乎绝望地拎起塌上的糕点，用颤抖的手打开，“要不要尝一点，就一口——”

她终于完全转过身来，拈起一小块点心，却送进他的嘴里，“我记得，你也爱吃这个。”

他愣住了。

“好不好吃？”她问他。

“好吃，”他连忙头直点，完全顾不上口里的滋味。

华颜忽然靠在他身上，“我好累——”

他心中一惊，连忙去把她的脉，“你怎么样了？又不舒服了么？”

“不，我只是担心，这个孩子，能不能安稳生下来。”

“别瞎想了，我发过誓，定会护你和孩子周全。”他的声音平静，心中却上下起伏。因为他至今也无法找出孩子迟迟未降生的原因。

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心，好像想要抚平他心中的顾虑一般，“抱抱我，我这几天总是很害怕。你抱抱我，我就不害怕了。”

他于是解开她的披风，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再扯了一床被子，把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听，孩子在踢我呢？”在他的怀中，她突然抬起头说道，眉眼像是凝了一池春水。

他迟疑且小心地伸出手去，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之上。果然感受到了胎动。

“孩子很好——”她小声说道。

“嗯——”

他又把她往怀里拢近了些，“明天院子里的花开了，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今晚别走了，陪陪我。”

“好，我答应你，我今晚，哪儿也不去。”

他已经记不清，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待在一起了。

他心中有愧，明明每天牵挂着她，每次来看她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他想她是知道的。

他无法面对被他亲手软禁的她。

****

一年后。

“恭喜魔尊，喜得麟儿，王母特遣小仙前来送上薄礼，不成敬意。”司命跪拜道。

七寻头也不抬，不耐烦地问道，“现在不来追杀我们了？”

“哪里，哪里，那些都是误会——”

“说吧，你今天来究竟所为何事?”

“王母的意思，过去的就过去了，只是百花上仙，终究还是天上的人，还请魔君忍痛割爱，让上仙回去——”

“住口，这事没得商量。”他怒喝一声，拿起桌上的杯子就朝司命砸了过去。

“魔君息怒啊，仙子总归是天族的人，如今你把她强留在魔界，天长日久，对她并没有好处——”

“你给我滚出去——”

“小，小仙告退——”

“慢着，还有一件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牡丹仙子和兰花仙子那事儿，你们办得怎么样了？”

“这——”司命露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模样，“魔尊轻描淡写这么几句话，就坐实了她们几个的罪名了？”

“我也不要她们抽筋剥骨，我只要她们也下凡去走个几趟，受尽那人世间的辛酸苦楚，方解我心头之恨。此时非彼时，就看天庭有没有和解的诚意了——”

司命亦步亦趋，朝他行了个礼。“是，是，小仙一定把您的意思带到。”

他转向一旁站立的梅花仙子。

“都说梅花有傲骨，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百花宫内乱，是我们家门不幸，还请魔尊放回百花仙子。”

“你既然知道这是一场乱，也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只要一个公道。颜儿她要是想要回到这宫中来，我自然不会拦着她。可是你们也应该明白，她是不会愿意回来的了。”

“天上人间，沧海桑田。现在魔尊什么都得到了，还消弭不了你的怨恨么？”

“怨恨——”他仰天大笑，“这一千年的账，我又要怎么算呢？”

等两人离开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果然，只有实力才有用——

接着，他摒退了众人，进入了内室。

“让你好生躺着将养身体，又坐起来做什么？真不听话？”他轻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忽然两人都静默了。

华颜姣好的面容映在他的眸子里，在月光下看得分明。

“别动，让我抱一抱你。”

“孩子在旁边呢。”

正说话间，墨儿抓住他爹的腰间的玉佩，扯了半天没扯下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她。

“还好，孩子今天没怎么闹我，他很乖。”

“你看看你，为了替我生下这个孩子，把自己弄得这般憔悴。”说罢，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瘦削的脸颊。

“宝宝能够平安出生，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之前把一半的功力渡给了我，怀胎怀了三年多，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差点折腾去半条命，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要是你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她伸出手指止住他。

“我们以后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好么？”

“好——”

华颜幽幽地说道，“你虽然这样说，却还在和天宫的人闹那些不痛快。你也知道孩子还这么小，还去招惹那些是非。”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你不必为这些事操心，我都安排好了。如今我们已经不会再任人宰割。”

华颜原本在逗弄孩子，听了这话，不由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只是咿咿呀呀了一会儿，又在他娘亲怀里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