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夏青不相信上阳王姬会无故伤害上阳王姬,除非上阳王姬的确先触怒了她…可是做了就是做了,动手伤人向来是最大的忌讳,华阳没有忍下去,这就已经是她的大错,如果要争辩,反倒显得没有忏悔之心。夏青劝任华阳:“可宫人都传亲眼看见您推上阳王姬落水,纵然里面有冤情,可这点却是实情,王姬,莫要再生事…”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若这里有冤我却不为自己争,那日后不是人人尽可以欺负我,我虽不是牙眦必报的心性,但也最恨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而且这欺负残害手足的名声落在我头上,将来能得个什么好!”

殷宁已是越想越不对,开始前自己的确做了认裁的准备,可是来做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当她看见吕太后和皇后以权压人,以权谋私,所谓人心偏向的时候,她就低不下头来。

这让她想起了隔壁邻居的小阿妹因为嫉妒她,诬陷她去偷她的簪子,那是很漂亮的一支簪子,可是她的父母没给她买,的确那日她的钦羡之意所有人有目共睹,但明明父母是最了解她秉性的人,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她一顿,赔了支新簪子。后来,季陶然才知,当时父母并不是不知道她没有那么做,只是觉得此做法最是省时省力,他们不愿意为一个小孩争辩那么多,更何况,邻居家是做官的,他们往后的生意仍要仰仗,他们不想因此得罪,认错永远比争辩清白要简单容易得多。小孩的名声,没有人会在乎的。

皇后冷笑:“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把当日情形再详尽地说一遍!”

宫人是妙音宫的小福子,他时常随侍在华阳的左右,那日情形她最是看得清楚:“那日上阳王姬照常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刚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华阳王姬,上阳王姬不过是关心了华阳王姬几句,华阳王姬就动手把人推下湖去了。皇后抢先道:“你这尊富可听见了?分明是你动手伤人!”

太后怒气上涌:“既是如此,再不可轻轻罚过,来人,将这残害手足的玩意儿拉出去杖打二十鞭!”

殷宁刚要出声,隐约却听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寿安宫内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太后娘娘,陛下仪驾已到了寿安宫!”

太后一听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肯给她留份体面,不过也是她扶持他上位有功。当初他生母家族生了祸端,眼看不保,急急过来求她收下这个幼子,保他一世无虞。

比起太后的泰然自若,皇后则显得激动得多,兀自赶忙下座行礼。

殿中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次却是沉稳有力,从容有度的,殷宁甚至可以从中听出三分傲慢。她下意识地回头,视线透过她面前的那扇双鸟彩四面屏风,望了出去。

暮色将尽,在天边投下的大片夕阳残云里,缱绻地滚扬起半数的彩云,檐上的七彩琉璃瓦泛着淡淡的金光,蹲守寂寞了将近百年的瑞典仍在静静地伏首,明黄如金镌刻了威严峻龙的黄盖缓缓从众人的视线中升起,大拨的宫侍尾在后面,走得神色敛容又急色匆匆。为首的一个极为耀目的中年男人身影被日光投下来,隐在长长的宫阶前。

身影渐近,脚步越来越快,刚由下人燃起的烛焰都在微微晃动,裹挟着龙涎余韵,偌大王城确实忙碌起来了,正殿前东西两厢百余间官署全部就位署理职事,吏员出入如梭,时有羽书斥候飞骑直入,走过两厢官署,上得长长高台便是正殿。正殿前的两座大铜鼎青烟袅袅,皇帝肃然站在鼎间殿口。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了,但却如玉般明亮,如松般英逸。走的近了些,灯光照出了他的肤色,是血色不足般的微微苍白,但这丝毫不曾减损他眉宇间的那缕逸气,反越发显他眉如墨画,隐隐能窥见当初风光,气场却是冷得出奇,仿若千年死人一般。

殷宁竟莫名感到一阵紧张,作为现代人和一代帝王逼视,这种冲击感简直让她头昏脑涨,而这个冷峻的帝王,名义上来说还是她的生父。她仔细辨认着这张面孔,却没有从中找到任何一位贴合他历史形象之人,而且就在此刻,她陡然觉得任何一位名留青史的帝王都不足以和他媲美,她真想知道他的名讳。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灼烈,他不悦地皱了皱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他来到她的面前,似在俯视蝼蚁,她却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父皇…”

他原本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人已经越过他了,闻声脚步顿了下,很快又继续走向了他的皇后。殷宁似乎觉得悲凉,穿到这个世界以前,她的父亲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她,果然有些东西,命中没有那就是没有,又何必去强求。

她面庞发热,甚至觉得有点难堪,在这位帝王面前,自己是个多么不合格的女儿,她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把华阳当作了自己。

“皇上…”皇后被皇帝扶起,娇柔可怜,“姈儿还在病中,也不知何时可醒…”

皇帝掀起袍摆,径直坐下,语气肃然:“朕已得知,乃是婼儿之过,你且放心,朕会为怜儿做主,只是你不要气坏了身子,前月不是急病了么,这怒火攻心,最是伤身…”

虽说着关心话语,那双眸子里却分明是冷的,好似沉着夜色般的漆黑,皇后不免心中一惊,没有在他身上得到半分的安慰。她谨慎地看了皇帝一眼,还在犹豫要不要再诉说些什么,下一刻,皇帝却骤然出声:“拉下去,关在妙音宫,听候处置。”他这话是对着殷宁说的,他眸也未睁着看她,这就要问也不问处置了她。

殷宁推开来拖拽她的太监,急切道:“这里面有冤情!还望父皇明鉴!”

皇帝抬眸凝视了殷宁片刻,语气淡然:“拖下去。”殷宁内心疯狂呐喊,这厮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啊!奈何她有一身才负却无处施展,实在是天妒英才!她咬了咬牙,狠下心:“父皇纵是国君,儿臣虽为您的儿女,却也有为自己辩白的权利,在国事上,父皇尚能听取众位大臣的言论,哪怕是身处卑位的大医,您也从不吝于多加询问,奈何家事上就是这样刚果决断,偏听偏信,儿臣实在是不服!”

皇帝微微凝眉,侧过身子漫不经心地斜靠在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捻动着珠串:“说。”

殷宁松了口气:“多谢父皇!”她再转向宫人,不顾皇后苍白的脸色:“我们在何处争执?”

宫人思忖一番:“莲湖畔!当时王姬正路过莲湖去往皇后娘娘那。”

“那是我找过去的,还是我一开始就在莲湖?”夏青抢先道:“是华阳王姬先在的莲湖。”其它宫人也默默认同:“王姬向来喜欢在莲湖里闲坐,一坐上便是一天,也并非刻意去找的上阳王姬。”

“这怎好说,往常是夏日,在莲湖里坐一日有什么出奇的,如今都入了秋,谁还在那坐,生怕不会生病是么?你定是知道姈儿要来给本宫请安,提前守在莲湖,借机推姈儿下水。”

殷宁一听便觉得好笑:“我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下这样做,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推了她,若我真要害她,自是有别的更隐蔽的办法不去叫你们察觉,你上前说的她被我弄得满身青紫,可瞧我这身量,哪里会比阿姊更有力气,她全身受伤,我却是细皮白肉,不觉得很奇怪?”

皇后气急:“姈儿心地善良,对你定是没有防备,才叫你伤了她,你还在这巧言令色!”

“那还有处疑点,虽说从莲湖的确可以从未央宫走到坤宁宫,可是您适才也说了,入秋天气寒凉,上阳阿姊身子骨弱,正常轻易不会靠近湖边,明明有更近的路线,她为何要绕远道,还要走莲湖,与儿臣相遇了还要陪儿臣小坐一会儿,不是儿臣妄自菲薄,在宫里谁见了我那都是要避如蛇蝎,其他兄长阿姊见了儿臣都是言语刻薄,这点大家心中清楚,怎的素未谋面的三阿姊就主动与儿臣说话,如果各位要说阿姊见不得儿臣孤苦伶仃,特意宽解我,儿臣也可认。可有宫人见我勃然大怒,阿姊聪慧,善于交际,她若真有心宽解,儿臣也不会蛮横无理,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殷宁渐渐从中明白过真相来。

“你天生性格孤僻,姈儿也才刚与你见面,她纵是再聪明,也保不齐哪句话就触怒于你,况你打骂他人的行为已不是头回,可见你本就性格暴虐。”皇后忍耐不住,转头又对皇帝泣道:“此事已分明,还望陛下为姈儿做主!”

“我也很好奇,听宫人所说,三阿姊落水时身边的婢女不急于施救,反倒是倒处大喊大叫,引来许多的宫人,坤宁宫和莲湖的路途在东西六宫中距离最远,可您却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宫妃,仿佛是早就待在附近一般。”殷宁心中一笑。

太后心中有了计较,睨了一眼皇后,言语却仍在维护:“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难免是其他娘娘心里头避讳,故意磨蹭,这才让皇后先到也未为不可。”

“这也好说,那为何皇后娘娘一到场,尚没知会情况就先将我责斥一番,明明当时其他兄长阿姊都到了场,目上阳阿姊正处于昏溺状态,皇后娘娘是何等锐利目光,只一眼,就能轻易锁定了凶手,况且,平日里与上阳阿姊常有矛盾的不是四王姬么?听闻前日里,四王姬还频频向父皇告状,这事儿父皇也是知道的罢?怎就四阿姊好生生站在那里,您不先怀疑她,反倒先责斥从未与上阳阿姊有过交集的我?”

殷宁忿忿道:“难道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此事会如何发生了么?”

夏青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宫人只将当日情形略略一讲,王姬就抓出如此之多的漏洞,立刻将局势扭转,看来王姬脑子变聪明了,心中不免一喜。她忙帮衬道:“奴才也觉得十分奇怪,当时皇后娘娘并不急于给上阳王姬诊治,反倒揪着我们王姬的过失死活不放,闹得人尽皆尽知,敢问皇后娘娘,您是真的在为上阳王姬感到不怎么?”

皇后心中不悦:“贱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以下犯上,来人,拉出去打死!”殷宁跪伏于地:“夏青姑姑一时忘了规矩,可您身边的人呢?”

“我本宫身边的人又怎么了?”皇后驳斥道。

殷宁作好为枉死的小小女孩讨好公道的决心了,冷笑道:“父皇和太后娘娘瞧着儿臣身体甚好,想来是觉得在提审之前皇后娘娘未有亏待,可儿臣却是拘在上宁宫半个月才被放出,按照宫里处置人的规矩,不应要待父皇决断…”

“可是陛下去了南郊,宫人都说亲眼看见了,本宫心痛姈儿,怎容得你在外放肆!”皇后打断她,又制去转向一言不发的皇帝:“陛下!此事情有可原!陛下能体谅臣妾作为姈儿母妃的心情么?”

皇帝睨了她一眼,厉道:“皇后,你心性秉善,朕是知道的,不如也对婼儿宽容些,此事轻轻揭过算了。”哪怕看在宣氏一族的面上,他也不能惩处皇后,所谓天子家事,有时候也跟朝堂上不尽相似,力求平衡,倒不是真要把所谓公道作为处理后宫纠纷的唯一标准,正谓之为利益牵动而已。太后听后微微一笑,没有反对他的做法,一个孤苦没有母族庇护的女儿哪有宣氏一族的脸面重要,只要宣皇后不犯大错,皇帝会永远包容她。

殷宁无语凝噎,纵使她子心中有数,还是不免为这以权压人的朝代生厌,明明真相都摆在眼前了,他们却还是不愿意承认,甚至力图掩盖,可她不后悔,若是真就这么认了这桩子虚乌有的罪责,指不定将来还会有多少首尾,毕竟如果伤害人的成本太低,人们就不会考虑做这桩事值不值得了。虽然已经这样告诉了自己,可心中还是不免委屈,夏青见此也不免落泪:“王姬…”

皇帝起了身,缓缓走至殷宁的面前,冷声道:“此事待姈儿醒后再议,不过虽然现在无法定你的罪,顶撞皇后却是事实,回你的妙音宫去,禁足三月,无事不可外出!至于这贱婢,以下犯上,杖责三十!”还不待殷宁反驳,夏青已经谢恩:“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殷宁浑身气得发冷,作为现代人,她真的咽不下这口气:“父皇可知,若不是您提前回来,儿臣就要死在冷宫!儿臣希望父皇可以给儿臣一个公道,奈何您却在顾忌宣氏一族的脸面,那儿臣呢,儿臣在上宁宫所受的半个月算什么?父皇既如此厌恶儿臣,当初就该在齐妃死的时候将儿臣一起赐死,何必这样让儿臣无依无靠地活着!”皇帝转过身,停下了要离开的脚步:“华阳王姬,言行无状,同样杖三十鞭!”

殷宁讶然于皇帝的冷情,她大抵没想过华阳王姬会这样不得他的心,但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华阳王姬,对于他的狠心,她并没有感到几分悲伤。殿内一时静默,夏青抱着殷姥痛哭流涕:“快求求陛下!您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啊…”

她自来则强果决,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决不回头,也不会向厌恶自己的人求饶,殷姥立在正殿中央,动也不动。

吕太后看着跪在中央的女孩,这样倔强骄傲,不肯屈服的模样让她心中微微动容,说起来,到底还是他们这些做大人的对不住她,便劝道:“皇帝,听哀家的,此事谁也别再追究,她年纪尚小,三十鞭子打下去怕是命都没了,况且,她已经在冷宫受过,就实在没理由去罚她了,你才刚祈福回来就沾上血腥,未免有损于福运,太不划算。”

皇帝转过身,径直迈步离开了,而太后也由人搀扶着离去,这场闹剧似乎终于结束了。

刚回到妙音宫,殷宁只见身边的宫婢都被换了,全都是新人,不过殷宁没太在意,她本来也不认识宫里的人,换来换去的,实在没什么影响。晚膳过后夏青过来伺候殷宁洗漱,一番畅聊,两人都互相增进了感情,殷宁还从中得知了不少的信息,每每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此朝代诸多新的早婚礼法逐渐形成,其中最显眼的一则,是国君可十五岁大婚,以利多子。咸昭帝从燕国回来即位时,恰恰是十五岁,太后为他娶了宣氏支脉嫡长女宣姮,刚好是太后侄女,宣姮其母正是吕氏嫡次女吕疏。宣姮理所当然地成了皇后,宫中称为宣后。五年后,咸昭帝加冠大礼,吕太后一次为咸昭帝册封了四个嫔妃,其中最受宠的燕妃在列。

倏忽十余年,咸昭帝又先后增立了四个王妃,陆续生下了皇嗣。

在三个较为年长的皇子中,原本各有心病,越是长大,心病越重。长子殷政与次子殷泽都是体弱身虚,从小经不起摔打,连明国人人必需的练武都不堪重负,军旅磨炼更谈不上了。五皇子殷祈精壮敏捷,醉心剑戈搏击,十三岁入军历练,十分得咸昭帝钟爱。然则,殷祈生性恶学,见读书便喊头疼。管教严厉的淮妃多次责打殷祈,有次竟连竹尺也打劈了。两手鲜血的殷祈逃出泾苑,对生母燕妃大哭大嚎。燕妃大是痛惜,立即领着儿子到咸昭帝面前哭诉。咸昭帝无可奈何,破例允准燕妃执殷祈教习职责。虽说两家由此生疏冷漠,毕竟无甚深仇大恨,还算相安无事。

而王姬呢,及笄的已经有四位,最近正忙着择选驸马。而原身自己,还有两年才及笄,其实这年纪放在现代都还在上初中,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开始筹谋自己的婚事了。

“夏媪,可知皇后为何要谋害于我?”她这么个不受宠的王姬,按道理并不对皇后构成任何威胁呀。

夏青心中伤痛:“宣皇后原本与咱们娘娘相处得还不错,后来齐妃娘娘误伤了她的孩子,致她小产,失去了二王姬,自此便痛恨上了咱们娘娘。特别是皇后笃信巫祝,不知哪来的鬼神仙算出您天生克她,会夺了她女儿的凤命,这才时时针对,要老奴说,巫祝的话不可信,明明是她们杞人忧天了!”殷宁心想这巫祝是不是跟她有仇啊,这么在皇后面前说,是嫌她死得不够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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