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萧瑟，枯叶簌簌落下，被跪地的膝盖压得嘎吱作响。

赤影冷脸扫过面前几人：“祭祀大典岂容你们在此胡闹，扰了佛门清静。”

宋暮棠早已吓得魂不守舍，还是宋荔硬着头皮开口：“自家姊妹发生了点口角争执罢了，不想却让殿下看了笑话，民女这就离开。”

离开？她费尽心思蹲点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戏还没开唱就要下桌，她才不干！宋筱荷权当耳朵聋了，保持着刚才倒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宋荔急了，干脆直接过来想把她拽起，却不想只抓住了她袖子的一角，这一使劲，衣裳顿时被撕开一条口子！

几缕绵白随着风晃晃悠悠地漂浮在空中，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前飞过，赤影伸手攥住一朵芦花，不动声色地望向姜盈之。

“这几位娘子是宋侍郎家的女儿，伏在地上那位瞧着有些眼生，应该是其中最小的三小姐宋筱荷。”他在姜盈之耳畔低声交代情况。

姜盈之没落声，目光缓缓滑到还趴在雪地里姿势诡异的宋筱荷身上。

一袭豆绿，倒是很衬她的名字，只是不合身的宽大披风显得她有些过于清瘦，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后背薄薄一片，正在白茫中瑟瑟发抖，却别于其他人的恐惧，更像是因为生理上的寒冷。

眉眼垂着，鬓边碎发乱糟糟的，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却格外的亮，像是在想什么鬼点子一样左右转动。

十分...有趣。

他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古怪的弧度，懒散道：“什么口角，说来听听。”

赤影一怔，动了动嘴唇，终还是将满肚疑惑压了下去。宋荔攥着块布料，呆在原地。

宋暮棠突然连磕了几个头，生怕宋筱荷说些什么，抢先开口道：“回禀殿下，我只不过是担心三妹妹在外面乱跑，她却出言讥讽折辱我。管教小辈，也是我作为长姐的责任。”

宋筱荷闻言茶里茶气地擦了擦眼角：“姐姐说的管教可是骂我有娘生没娘养，上不得台面，将我掌捆在地？”

“你！”她怒瞪宋筱荷一眼，“现在想想，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一只虫子，怕不是你知晓我怕虫，故意做的手脚吧！”

宋荔恨不得上前把她的嘴捂住。

宋筱荷更是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哀哀道：“姐姐能出此言，想必也是知道我住的屋子有多破败，跟杂物间没什么区别，蝇虫频生。可筱荷平日里连打碎茶盏都会被呵斥，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姐姐身上做手脚。”

赤影第一次见姐妹扯头花能扯到摄政王面前的，此刻更是被吵得脑瓜子疼，和其他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也摸不准姜盈之到底在想些什么。

系统也在无情吐槽。

【宿主，我是让你攻略姜盈之，不是让你在他面前卖惨啊。你不会觉得他一个疯批反派能共情心疼你吧，这招属实没啥胜算，老掉牙了好嘛！】

话说了一半却戛然而止。

宋筱荷瞳孔晃了晃，只看见，姜盈之将一只手缓缓伸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何意？

她本来也没指望刚刚的茶艺表演能有多触动姜盈之，无非是想多拖延时间，再在他面前留个印象罢了。

攥着裙子的手收紧了些，沁出细密汗珠，她犹豫再三，还是将另一只手试探地搭了上去。

指尖即将相碰之际，姜盈之的手忽然轻盈一转，硬生生让她搭了个空。宋筱荷的手尴尬地僵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暗自咬紧牙关。

他的胳膊在她头顶上方笼过，袖子带起的清风吹起碎发，再收回时，两指间夹了一片从她鬓边摘下的枯叶。

姜盈之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片叶子，将其悄然碾碎，残屑从他指缝中流下，刚好落在她被薄雪覆盖的披风上。

宋筱荷打了一个寒颤。

正当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一支冷箭突然擦着她耳畔飞过，结结实实地扎进不远处的树干里。

赤影脸色巨变，一声令下，侍卫齐齐拔剑出鞘。

“有刺客，保护殿下！”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宋筱荷反而松了一口气。就像书里写的那样，祭祀大典上，有人伺机而动试图刺杀摄政王。

她这本书看得一目十行，只记得几个关键节点和模糊的剧情，而姜盈之遭刺杀这一part，是她最有可能接近成功的一次了。

赤影本想将宋筱荷和其他两姊妹一同送入西厢避难，一转头，却发现她紧紧扒着姜盈之不放手，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进了正对面的庙堂。

分神的功夫，银光一闪，他只能先对付眼前的敌人。

刀剑碰撞声和呻.吟惨叫不绝于耳，隔着一扇门，也不难猜到外面的情况有多焦灼惨烈。

宋筱荷咽了咽口水，拿木板挡住门口落了锁，她能感受到身后一道视线正紧紧黏着自己，像是要把她扎穿一样。

门外的危险固然骇人，可现在最可怕的，是她身后这位祖宗。

姜盈之一直不说话，她也没敢回头，单薄的身板故作镇定地挡在前面。

“殿下不必担心，您福大命大，况且赤影武功高强，定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将大胆狂徒捉拿归案。”

天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有多没底气。

空气滞了半晌，身后施舍般传来一声轻笑。

“戏瘾挺大的。”

宋筱荷怔了瞬，这才僵僵地转过身。

姜盈之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折扇合拢，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全然没有一点慌张的影子。哪里像是被刺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看戏的。

她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神：“殿下何出此言？”

“跪在雪地里那一出，不就是特意守株待兔演给本王看的吗？”

“寻常人遇此险境，一定会慌得不成样子，更别说是未出阁的姑娘。就算关系再不好，也会下意识跟在熟识的人身边，你倒好，只身一人跟着我闯进了这里。”

他说着悠悠起身，垂眸向着宋筱荷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几乎使她喘不过气来。

“宋娘子，想必你也听说过本王的脾性。”

“若是你给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宋筱荷知道他说到便一定会做到，睫毛轻颤，却悄然攥紧了藏在背后早早准备好的匕首。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姜盈之审视的目光，道：“民女心悦殿下已久。”

他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瞅准这一瞬的怔愣，宋筱荷高举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面前人狠狠扎了下去！

既然她的任务都跟姜盈之有关，什么降低黑化值攻略大反派的，倒不如一刀捅死来的快！男女主没了最大的威胁，八百倍速快进收获美满结局，系统也能放过她了。

就算没杀成，以姜盈之的脾性，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最好的结果就是直接了结她，这样一来，她也能回到现实生活。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淌下，她摇晃的瞳孔倒映出姜盈之面无表情的脸庞。他竟然硬生生用一只手将匕首接了去，锋利刀尖深深扎入他的手掌，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只是紧盯着宋筱荷。

杀人这事，她属实没啥经验。

姜盈之只是稍微一用力，她的手腕便传来剧痛，匕首应声落地，虎口震得发麻。

“杀我？”他似乎真的很疑惑，眼睛微眯着，却又自问自答轻笑道，“没理由啊。”

“要什么理由，你构陷忠良挟令幼帝，搅得大燕不得安宁，害得美丽少女回不去家，人人得以诛之。”

虽然夹带了点私货，但总而言之，就是该杀！

听到她愤愤的斥骂声，姜盈之却忽地笑了。

宋筱荷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心想这大变态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动手。

姜盈之却将掉在地面的匕首重新捡了起来，还贴心地用袖子擦了两下，将其塞回了她手里。

她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僵在原地没敢动，眼神更加疑惑。

他却慢慢勾起嘴角，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是想杀了本王吗，动手吧。”

哇塞。

宋筱荷傻眼了。

她手指牢牢握紧匕首，眼珠子左右滴溜溜地转，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猜想。

算了，谁知道这变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不想再冒险陪他玩无聊的游戏。

宋筱荷抬起头，忽然轻轻一笑，心一横，踮起脚向前凑去——

吻上姜盈之殷红薄唇。

空气都凝固了。

姜盈之冷漠面容总算出现几丝裂痕，脸色逐渐变得阴沉骇人，细长手指下意识抚上还存着温热的薄唇。

他眉头微蹙，死死盯着面前女子，狭长双眸危险眯起，片刻从鼻腔里溢出声冷笑，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觉得荒谬。

宋筱荷将自己与他的距离默默拉开些，厚着脸皮试探开口：“...你爱上我了吗？”

姜盈之怒极反笑：“你觉得呢。”

果然，偶像剧里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不知死活地继续道：“那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一刀捅死我？”

姜盈之喉头滚动，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轻飘飘的字：“想。”

啧，上道。

宋筱荷心满意足地站回去，攥紧拳头阖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安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只要她忍忍挨过这一遭，再睁眼的时候就会躺在家中舒适的大床上，只当在这儿发生的一切都是场噩梦。

一双冰凉异常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她敏感肌肤感受到指甲慢条斯理地划过，留下淡红印记。

手一点一点往下，游移到她脆弱脖颈，掌心薄茧激起一片酥麻。即使自己就是奔着一心求死去的，宋筱荷却因为生理上的恐惧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

终于，覆在脖颈的手猛然收紧加大力度，窒息感猝不及防袭来，宋筱荷的脸逐渐涨红，头脑开始发晕，几乎丧失思考能力。

正当宋筱荷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时候，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掐着她脖子的手松了力度，她不明所以地偷偷将眼睛睁开条缝隙。

姜盈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捏住她下巴，嘴角扬起抹讥讽笑意，轻声开口。

“死在本王的手里，你还不配。”

他一下子松开手，宋筱荷骤然跌倒在地，贪婪地吸食着周围的空气。

姜盈之看都没再看她一眼，扬起的衣角从她眼前掠过。眼见着他就要走，宋筱荷急了，错过了今日，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拼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拦在他面前，瞪着他道：“说好的杀了我，怎么又不杀了？”

“让开。”姜盈之蹙了蹙眉。

“不成！”她固执地挡在面前，“你先杀了我，我就让开。”

哪来的癫女人，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宋筱荷很绝望。

死又死不掉，爱又爱不上，这个姜盈之到底想让她怎样！

庙门突然被撞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枚银镖就贴着耳畔飞过，背后应声响起几道闷哼。

姜盈之将折扇一转，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找死。”

紧接着更多黑衣人鱼贯而入，和他缠斗在一起。宋筱荷这时候识相得很，飞快地躲了起来，暗自观察战况。

书中对姜盈之的武功并未详尽描写，因此她对他如此敏捷的身手还有些意外。

他侧身躲过黑衣刺客的攻击，一脚飞踢将其重重踹在柱子上，正好是宋筱荷的庇身之处。她猛地一颤险些惊叫出声，连忙抄起供桌上的琉璃瓶又补了一下子，踩着那人的胸口躲到另一个柱子后面。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的想象不到，竟然有人能将一把折扇使得如此厉害，竟比刀剑的杀伤力还大。

赤影也匆匆赶来支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庙堂里便已横尸遍野，方才的那群黑衣刺客全部被解决掉了。

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宋筱荷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整个庙堂堪称人间炼狱，到处都是被鲜血浸染的痕迹，那些只在纸张上描写的惨状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几座庄严的佛像还立于庙堂正中央，宋筱荷从柱子后探出头来，脸色苍白。

姜盈之微微侧过身子，和她四目相对。

就好像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他挂着血渍的脸被阳光分割称阴阳两面，慢慢勾起抹疯狂到绝望的笑。

“反正...我生来就是要下地狱的。”

宋筱荷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才发现自己手脚异常冰凉。

不知为何，她突然只在他身上感到一种孤独。

极致的孤独。

姜盈之：不儿？她有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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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２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