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禾搓着手心,眼睛依旧盯着地面,像是怕人没听见,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死的那个人,不是挑娘。”
天十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确定吗?”
“嗯。”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来……暗杀你们吗?死的那个人又是谁?”天十手肘撑在木车扶手上,探究地看着她。
天禾又低下头,还未干的手指在衣角蹭了蹭,似乎有些苦恼:“那个小娘子是想救我的。她没让我喝那口茶,还在我手腕里塞了纸片。”
她把纸片从衣袖里揪出来,只有指甲片大小——
“走”
“可是我当时没发现,我还说她怎么突然要跟我喝交杯酒。要是我看到了,她也许就不用替我死了。”天禾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她现在看东西还是有些重影。
那个小娘子,应该是和她非亲非故的。
天禾经常上街观察人间百味,知道这天城的小百姓最怕的就是死亡,尤其是被养在家里的女儿家,个个都是怕杀生见血的。
结果在那种关头下,那个连面目都不曾见过的小娘子,竟一把掀了帘子,冲挡在她的身前,自己的血洒了一地,倒把天禾护得好好的。
天十接过那张纸片,在手里捏了捏,又问她:“你眼睛怎么了?”
“不知道洒了什么粉,现在还有点疼,但是倒比之前好了。”天禾依然在揉眼睛。
天十转头吩咐身后那两个贴在墙角看热闹的人:“莫山你去取一点清池的水来。”
既然这清池的水功效那么好,用它洗一洗眼睛估计也有用的。
莫山正和孤清小声讨论这久未相见的兄妹二人关系既然出奇的好,对坐着能谈论一些案子的细节,一点隔阂也没有,十公子还细心地给妹妹洗手擦手。
孤清也说十公子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不是说膀大腰圆,一只手臂和铁锤似的能敲碎大石块么?
这看着温文尔雅、秀目朗笑的,虽是不矮,但因为腿受了伤只能往木椅上坐着,看着有些弱不禁风,哪有那撼天动地之力。不过只要对天禾好的人,她也不予作疑。
听他要取清池的水,连忙推了推莫山:“快去。”
莫山心想只要有他在,你孤奶奶就懒怠走一步路,他也跟着跑了半天,在世安堂磨了半天嘴皮子,这会也又饿又累,不过嘴上还是:“喳,我去。”
天十见孤清还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似乎是不好意思使唤她。
天禾倒是直接:“孤清我想吃东西。你准备够我们四个人吃的吧。”
孤清“嗯”了声,嘟囔着“四个人的份是多少”,然后往西边去了。
天禾凑合着把脸洗了洗,然后捂着脸说道:“我身上都是血,我去换个衣服洗一洗,我们再一起吃吧。”
天十点了点头,又想起来天禾这时看不到,才抬起来看了看天禾的乱糟糟的头发:“好。你把我推进屋吧。我怕有蚊子咬我。”
“这车有前进的机关啊。”天禾累得连抬手都不愿意了。
“太黑了,我怕控制不好。”
天禾只好搭手过去,心里一句“你可真是麻烦”堵在嘴边。
天十悠哉游哉地坐在木车上,还能自如地指挥着哪里哪里有石子不要碰到,天禾就愈发心堵,你看得比我还细致,还需要我给你推么?
推到门槛处,天禾已是气喘吁吁,丝毫不顾形象地就地坐下。
天十勾起她额角一绺发丝,卷到她耳后,顺畅的下颌线就清晰地露出来:“你就这点体力?莫山说你练这个功,练那个功,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这个病人还要虚呢?”
“你试试这一天一个人对着十几个要杀你的黑衣人啊!我昨晚救你用了那个禁……反正昨晚救你就费了我许多力气,早上神清气爽了一半就去接我家挑娘,爬上爬下容易吗?还被那鬼绳子捆着痒死了,眼睛也疼!”天禾一股脑儿发泄出来,毫不在意面前这个所谓的哥哥和她还未熟悉起来,“你活生生地看一个美女死在你面前你能不心痛吗?我到现在眼前还是一片血。分分钟都有可能被世安堂再抓回去,被我爹知道了我被世安堂压了的事情,我又得被关上十天半个月,我这委屈我找谁说去?你还说我体力差。我好歹也单枪匹马把你救回来了吧?”
天十咽了口唾沫,你那叫单枪匹马?你召唤的那一堆白骨人,怎么说也得有一百来个了,不过女孩子嘛,发发牢骚还是挺可爱的,况且还是他亲妹妹,哄着点就是了。
他单掌覆上天禾的头,前后搓了搓。
“干嘛!摸狗呢你!”天禾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噌的跳起来,一手扶在木椅下部的中心,一手抓住靠背最上边那根木头,一使劲连人带椅从门槛上抱过去。
然后,卒。
天十刚刚几乎是腾空的,这会又被重重地放回了地上,倒是没有哪里磕着碰着,还是发出了那个问题:“你怎么劲这么大?”
“一会说我体力差,一会说我劲大。你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不好读书,只爱干力气活,并且自我表演欲高,经常拎着小厮上街表演胸口碎大石。我看你这体型也不知道是怎么挨得住的,你还是多读点书吧,才不会连讲话都颠三倒四。”天禾躺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着话。
这时候门外来了两个衣着和府内低等小厮一样的丫鬟,一边一个把倒地的大小姐扶起来:“小姐,我们带你去沐浴更衣。”
天十单手撑在扶手上,在天禾要被带走之时问道:“你怎么知道死的不是挑娘?”
他在世安堂见了那具尸体,面目被划得全非,就是不知道是死后被划的,还是死前了。
看天禾被粉末攻击了双眼,估计也看不分明,他就想知道她是如何认得出挑娘的。
这凶手分明也想以假乱真,混淆视听。
天禾苦笑了下:“我和挑娘以前学那些酸人写情书交换着玩,她的字我能不认得吗?”
天十继而发问:“就一个字你都认得?”
天禾脸颊逐渐变红:“就是认得!”
你这是得把那些情书看过多少遍啊?天十挠了挠额角,对她作了个“忙你的去”的手势。
那两个丫鬟应该也是没见过天十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对着天十的手势莫名的听话。
天禾似乎觉得她俩还表示肯定地朝天十点了点头,很是尊敬的样子。
好歹你们的直系主人是我啊!
不过等她被早知、早雪两个舒舒服服地扒光扶到蒸汽满满的泡澡大缸里的时候,早把这些忘了,很困顿地睡晕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太阳光直照进屋里,她觉得眼睛倒是没那么疼,就是还是困得迷糊,朦胧中看到纱帐外一个坐着的人型。
“……”天十幽怨地看着她,“醒了?”
天禾想她昨天的记忆已经断在她泡澡了,这会又睡在床上,而且外面看着像是新的一天。
“我昨晚是不是泡澡的时候睡着了?”她问着屋里唯一的这个人。
天十咬牙切齿:“是啊!我和孤清、莫山还有那两个照顾你的丫鬟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后来饭菜都快凉了,我让那两个丫鬟进去看看你好没好?她俩一个都不敢进去,说是你洗澡的时候从来不喜欢别人伺候,谁进去谁就要挨打。”
他顿了顿,似乎对昨晚的经历很是头疼:“我说好歹进去看一看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晕过去呢?那两个丫鬟不知道是有什么心理阴影,掐着脖子都不肯往里边挪,好在你的贴身侍女孤清还是个有气性的,闯了进去还高喊着她不怕打,然后淡定地告诉我们屋外候着的人说你睡着了,饭是吃不成了。我们几个就着冷菜冷饭吃了点,那两个丫鬟说晚上还要做功课就先退了,孤清也懒得动,说要回她屋睡觉。莫山把碗筷收了,叹口气说又是他洗碗。”
这一堆流水账的话说出来一口气都没喘,天禾想着你实在是记得太细节了。
“然后!是我!给你敷了半个时辰的清池水!又是敷热又是敷冷!你知道一个下半身不能动的人,只能借着腰力往水盆子里换水的难度有多高吗!简直是肢体柔韧极限!总之,你的眼睛现在估计没有大碍了都是我帮你的,你现在得守护住我的头。”天十说到最后又沮丧地反手伸到他背后锤了捶腰。
天禾拉着被子蜷着腿,突然想到她哥昨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查不出真相就要把头拧下来的话,也知道这该是她帮忙,一个翻身下地:“你放心吧,我肯定查,那个小娘子白白送了命,我肯定得把凶手也送上路赔她。”
“陪她做什么?还嫌不够膈应的吗?”天十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多读点书吧,你看早知早雪不顾主人眠于浴缸都要捧着书卷,这都是我默许的。好好读书比什么都重要,你看你理解能力,我说的是赔偿的赔,又不是陪伴的陪。”天禾拉过一身方便施展轻功的裤装,穿上就飒爽多了。
天十心想,我和你的代沟还不知道是差了多少年的,你这是什么朝代我也不清楚,但又觉得很玄幻,因为你们这里还有人会法术,所以这些也无从考据,那我怎么能轻易听懂你的思维你的脑回路。
被一个小丫头教育书读得太少也太没面子,他总要找一天去好好把这个地方的名著还有地方志找出来好好学一学。
天禾见他没再说话,也趁空拢了拢长发,随意地拎了条灰色发带高高束起,然后拉开纱帐跳下台阶,从旁边的镜架上取了薄荷盐水漱口洗脸,啪地一下出现在天十面前:“我们走吧。”
今天下雨了,天好冷啊。
秋雨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