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中脆弱的小兽

“殿下,”屋子里人娇声道,“您送的聘礼小女都细细看过了,您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我要的白玉臂钏,怎么不在其中呢。”

门外顿时一片哄笑。

“哈哈,殿下,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新娘子没首饰带,怪不得不出来见人!”

“殿下,娶新娘子可不能小气啊!”

......

齐王笑道:“是本王的不是,王妃过了门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元木槿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齐王会生气发怒,他怎么也跟着还跟着手下一起说笑起来了呢。

她佯装生气,“人家不,我就现在要!”

婶娘在外面急得不行,忙笑着说:“二丫头就是爱说笑!那聘礼我也看了,奇珍异宝数都数不过来呢!她不过是觉得这么多人害臊,不好意思出来罢了。”

她一说这话,外面的人又开始起哄了。“新娘子可别害臊,再不出来,晚上可就洞不了房了!”

她......

这时,齐王忽然说道:“王妃莫不是担心,本王挥金如土,王府里债台高铸,到时候连王妃的嫁妆都要搭进去。”

元木槿心中一惊,这是那日她在坊市换首饰时对元府婆子说的话。他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婶娘见屋子里沉默下来,连忙催促,“念诗,念诗!”

京中的习俗,但凡男子迎亲,少不得念几首催妆诗,好显示自己的才学。

正说着,门外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催妆之声:“新娘子催出来,新娘子催出来!”

如同有无数个虬髯大汉在耳边粗声大喝,震得元木槿脑袋一阵发晕。

她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恼怒,扶住脑袋勉强稳住心神后,高声向外说:“多谢,多谢殿下如此‘盛情’。请殿下,念首催妆诗吧。”

元木槿竭力想镇静些,声音却发紧发颤。

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欢呼声退去后她听见齐王低沉的声音: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

这是新婚夫妇的离别泪垂之语,丈夫婚后便要远征而去,战场上生死难料,也许再也无法回到心爱的妻子身边。

所有的欢闹声忽然都沉寂下来,只有齐王的声音,如晨钟暮鼓在耳畔回荡。

他念这诗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是什么呢?

这不是念给她的诗。

齐王声音还在传来:

生当复归来,死当......

她一把推开门,正对上齐王的眼眸。

此刻,元木槿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带着他的士兵们一起来,不,不止这些人,也许还有那些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的英灵。

一片寂静里,婶娘打圆场笑道:“好好好,新娘子出来了,快吹起来、奏起来!”

鼓乐和笑语一齐涌进耳朵,一张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喜娘们就簇拥着新娘子走出了院子,婶娘在她手里塞了条红绸,顺着它看过去,另一端正握在穿着同色喜服的齐王手中。

透过红色的纱罗盖头,元木槿细细打量着他,齐王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扭过脸来看向她,可盖头下的人并未胆怯,更加大胆地透过红纱与他对视。

他的眸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消却,可还没等人看清就转回了脸。

红绸下元木槿的心绪犹如麻绳,以至于在出门的时候,一脚不慎,踏在门槛上踉跄了一下。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山间的小路果然狭窄,两旁的树叶都不断地摩挲着喜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元木槿掀开这恼人的喜帕,取出装着百花引的小小瓷瓶,手摸到瓶塞的那一刹那,心里却又有点犹豫。

你在想什么?你害怕让齐王失望么?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恩爱两不疑。

什么两不疑,笑话,这场婚约本就始于一场笑话,一句戏言。

错过了这时候,就没有机会了。

她咬咬牙,准备拔开瓶塞。可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嗡”的一声破空之音,随即一件闪着银光的锐器破窗而来,几乎是贴着她柔软的脸颊划过,又从另一侧的窗户穿出,洞穿了一个轿夫的胸膛。

轿夫身上蓬出一团血雾,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胸前的空洞,眼里的生机像燃尽的枯草一般熄灭了。

轿子重重地跌落,元木槿扑倒在泥土上,想站起来狂奔,双脚却有些发软。喷溅到脸上的血液模糊了她的视线。耳畔,耳畔传来接连不断的破空声与洞穿血肉的闷响。密集的弩箭就像是暴雨一般,毫不留情地淹没了迎亲队伍。

有人偷袭迎亲的队伍!

齐王府的卫兵们大喊着保卫殿下,却没有一个人围到新娘子身边来。她趴在地上,全身发颤,想要站起来,手脚却没有一点力气。

披着蓑衣的蒙面刺客纷纷从山上、树上显出身来,向着迎亲队伍逼近。不行,等他们发现了她,她就绝无生还的可能了。她还这么年轻,才不能就这么给齐王陪葬!元木槿颤颤巍巍地抹去眼上的血污,小心翼翼爬到躲到轿子的另一侧装死。

是劫匪?不对,皇城脚下没有大股劫匪,况且劫匪不可能有如此精良的弩箭和这么大的胆子。

她看着齐王在侍卫的保护下转入了丛林中,发射弩箭的人寻不到目标,纷纷从树冠里显出身来。这些刺客身上都披着树叶编成的蓑衣,但身形犹如山猫一般敏捷,毫不费力地在林间穿梭。

还好还好,他们着急追寻齐王,也顾不上查看是否还有活口。可万一他们再返回来,她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朝着反方向跑,跑的越远越好!

林子里到处都是刺人的灌木和绊脚的藤蔓,元木槿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可她只能跑,必须跑,越远越好!

无论是谁要杀齐王,都不会让她这个目击者活着!

树丛里的光线昏暗,她慌乱中也顾不上许多,凭着大致的感觉向着更深的地方走去。那件华丽的外袍被扔在了一具死尸身上,繁重的首饰也掉落地七七八八,估摸着跑了有些距离了,喊打喊杀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她才敢停下来扶着树干大口地喘息。

这还没等到老皇帝驾崩呢,就有人迫不及待了,幸好她跑得快,要不然真给他陪葬了。

许是跑得太累了,元木槿的脚上犹如灌了千斤重物一般,加上在林中根本不知方位,她便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又见裙摆上刮破了几道,干脆低下头把这碍事的裙摆撕去。

可就在这时,下方一个声音如惊雷般炸起,

“蹲下!”

她扭头一看。

天呢,是齐王殿下!

他孤身一人,立在不远的一处斜坡下面,鬓发散乱,喜服上血迹斑驳。他手中紧握着一把带血的长剑,而他的脚下,躺着两个一动不动的刺客。

这忽然的相遇让她呆住了。

可是下一刻,齐王忽然掷出了手中的剑,那剑竟然是直直地朝元木槿射来!

他要杀我?元木槿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血再一次喷涌而出,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直流到胸前。“嘭”的一声,一个刺客倒在元木槿身旁,他的左胸上正插着齐王的剑,而他右手上,握着一把弧形的利刺。

若不是齐王掷出的剑,她现在已经成了这利刺下的亡魂。

她颤抖着望向齐王,此刻的他乌发散乱,筋疲力竭,一只手扶在树干上撑着身体,胸膛剧烈地起伏——这一剑想来耗费了不少力气。

等等——

“殿下!”元木槿惊慌喊道。

他脚下一个刺客竟然还没有死透,瞅准这时机一跃而起,手中握着一只弩箭狠狠地刺向齐王!

几乎是同时,齐王抽出一把短刃,划开那刺客的喉咙,彻底送他见了阎王。

可是,那支弩箭已经扎入了他的肩头。

齐王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伤口涌出的液体浸湿左肩红色的衣料,顺着衣袖而下一滴滴落在泥土里,是灼人的血色。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我,这个高傲冷漠的男人,这一刻眼眸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脆弱和悲伤。

就像是山林里受了伤湿漉漉的小兽。

不,不要这样望着我。元木槿喃喃自语。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纤细脆弱的身体,冰冷的死亡气息攥着她的心脏。她必须得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反正不能把命留在这里!

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

“明明我也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平凡人啊!我还要去找师兄,去雪神山采雪莲,还得回到自由自在的桃花坞去,回到师父的身边,我不能做你的王妃,也不能留在这里救你!”

“我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我只是一个弱小又胆怯的普通人,你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侍卫,他们一定能发现受伤的你,一定能救你的。”

“恨我、鄙夷我吧,可我们两个本来就是陌路人啊!”

她扭过头,慌不择路地跑走,丛林里,树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胳膊和脸颊,可是为什么,身体却没有感觉,反而心底在发痛?

一根干枯的树干狠狠绊倒了她。元木槿扑在腐烂的树叶中,忍不住哭出了声。

是,她讨厌齐王的蛮不讲理,讨厌他打乱了她平静的内心,讨厌他突然横亘在她和师兄之间,讨厌因而他而做出的那些意外举动。

如果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好了,她就会心安理得地和师兄去雪神山,快快乐乐地吃着红绫酥,无拘无束地回到双鱼村。

这是她的错么?又不是她派人刺杀他的,也不是她让他娶自己的。

可眼前的现实是,他就那样受了伤,倒在她面前。可是,如果不是她的出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而耗尽了力气,那个刺客大约是伤不到他的啊!

要是,他被其他刺客发现了怎么办?要是他的属下没有及时找到他怎么办?

他真的会死的!

她的脑海中闪过齐王被弩箭射中的模样。

至少,尽一点医者的责任吧。

“殿下,求求你坚强一些,好运一些,撑到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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