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年底了，镇子上的街道小巷都显得格外冷清，连平时喧闹的烟花巷口都沉寂了起来，入夜后更陆续关上了门，熄灭了灯火。

“这下可没意思了。”待到烟花之地熄灭了最后一盏灯火后，红影才走出巷子，而后又转身去，颇为留恋地望了早早关门的风月院一眼。

他倒也不是贪恋酒色，只是在年底了的城镇一片冷清气氛里，去这热闹地方里找寻一点慰藉而已。但似乎大家都准备过年了，心思不在这里，今日的歌舞表演也没了什么灵魂，越看越觉得空虚。

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天色渐渐暗沉了起来，显得红影一身艳红大衣走在大道上十分扎眼——但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就是了。街道旁的家家户户早早关上了门户，点燃了暖黄烛火，家人团聚一起说着笑着，还有炉灶传来的阵阵饭菜烹炒的声音，热气腾腾的香气四处流溢，又无处安放似地从窗户流窜出来。

红影走完了一条街道，甚至都能分辨出哪家在做的什么菜，这家是炒青菜、那家是回锅肉、这几家在煮粥……

“你们在开美食街吗？”红影不禁一边腹诽着一边离开这一片“万家灯火”。

平日里这片万家灯火倒是好看，但此时此刻，他不想久留，不知道是饭菜太香而他自己还没有吃饭，还是快过年了团聚在一起的人谈话的声音太大，太吵。

家家户户里的灯火通明，暖意流溢，却更显得街外的冷清，几乎无人的道路上，靠着的是旁边人家里透出来的灯火照明。

户户人家的灯火都是暖黄的，可透出街上后却抵不过外边的夜色如墨，而夜空洒落的银白月光落在红影的发尾上，似添了几许冷意。

年底了，很多异地客也回家团聚了，很多人家都是如此，哪怕是红影一路走到了绛湖这个较为冷清的旧城镇，他看到的也是一户户人家的橙黄烛光，听了一路别人家的琐碎家常。

——这很无聊，红影心想，他最近一直流连烟花巷口，不过是看个热闹，不让自己过于无聊。

也不让自己显得特别不属于这里……想到此处，他不禁勾了勾嘴角，想什么呢？有的没的，根本不需要在意，他是什么人？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不过是年底了江湖里太过风平浪静，过于无聊罢了。

年底啊，就连漂泊在外的人都想着回家，可他没什么念想，或者说，根本没有家这个概念。

要是闹市不打烊，他倒也不至于现在这般孤单落寞的样子，但现在又没有店家营业，没有好酒菜，也没有美人歌舞……

以致于这位江湖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红影，此时此刻，形单影只地在没有行人的街道上吹着冷风。

吹了一路冷风着实有些冷，红影回过神来裹紧了他的大衣，却惊觉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平日里有什么人靠近，以他这一身深厚内力肯定就能感应得到，即便是他分了神的时候。这还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该不会是个高人……

红影一下子就来劲了，心想总算有事找上门可以中断他这无聊生活了，甚至开始构思等下要用什么姿势打架比较好看呢——可没想到一转身，迎上的是一大包糖炒栗子，就这么递到了自己面前！

“没想到大过年的你还挺赏脸，到这我们破地方来。”不知是那人的一双缀满星空的眼眸太过平静而温柔，还是他带着浅浅笑意的语气听来还掺和着暖意，苍白的月光照在他暗紫的长袍上，却也勾勒不出寒意。

“给我的？”红影顿时就敛了刚刚奔腾起来的杀气，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为什么？”

“没什么啊，刚刚那店主赶着关门回家吃饭，我就帮他把剩下的栗子全买了。”这位穿着基佬紫的人此时此刻一脸正直，“顺手送你。”

没有人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偷偷把一句“我拿着那么大一包糖炒栗子回家，师弟师妹吃不下饭都不打紧，师父他老人家因为这个无缘无故骂我一顿就不好了”咽了回去。

人还是得要点脸的，不能张口就来。

“你还挺顺手？”红影莫名其妙地，“因为街上就我一个人么？”

“对啊，就你一个人，看着有点空虚寂寞冷。”结果还是忍不住张口就来了，“怎的，今天红大教主看起来这么落魄啊？失恋了？”

但是有一种张口就来叫做说完就后悔——红影接过了糖炒栗子的同时，还接过了这个话茬，笑说：“对啊，你怎么知道？”

……嘴贱的，不知道不知道，告辞。

天色已晚，红影刚起的玩心随着那道离去的暗紫身影而又归于沉寂，这个人走得还挺潇洒，估计是赶着回绿苑吃饭去了，搭在他肩上的浅色斗篷还带走了一路的星光。

红影看了一会儿，才察觉到手里捧着的糖炒栗子的温度，原来本来冷到没了知觉的手渐渐被暖和起来了。

“姓连的。”红影望着不远处那道修长的暗紫身影，玩味似地喊了一声，在对方显然一顿后，笑道：“你还真是个圣父。”

“……”结果这个连圣父好像刚好被戳中什么痛点似的，皱了皱眉就又走了回来——反而是红影被他这神奇反应惊到了时，他沉沉开口道：“我想听理由。”

红影眼珠子一转：“你刚不是说，那店主赶着回家吃饭，你就把他剩下的栗子全买了吗？这难道不是圣父心泛滥嘛？”

“……举手之劳，这个不算不算！”

“唔，那我呢？”红影笑意更浓，“我是什么人？传闻里人见人怕的魔头，你也敢圣父心泛滥地给我送栗子？”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相比起红影的轻佻态度，连愈倒是显得格外正经，“传闻是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可是红教主，你刚刚分明挺冷的，我给你送个栗子暖手还不乐意了？口嫌体正直啊你？”——就是后半句真的飘了。

“那我实话跟你说喔，连大圣人。”红影笑道：“刚刚我转过身去的时候是想杀人的，正无聊得很呢……”

“你到底也没动手。”这位“连大圣人”似乎放弃了对这个称呼的抗争，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一脸你高兴就好。

“问你个问题，大圣人。”红影笑了笑，“我很好奇，要是在街上空虚寂寞的人是初雪楼的，你也会这么圣人吗？”

“问这个做什么？”圣人看起来不太高兴了，但还是答了句“不会。”

“那看起来我这魔头还比他们好？”

“红影。”连愈这次是真的沉下声来，显得格外认真：“你至少是个人。”

红影闻言怔了一下，还没回过味来，发现人已经走了。

“那么说，你当初雪楼的不是人喽~”他笑了笑，找了处凉亭坐下来剥起了栗子。

还挺甜。

江湖传闻的魔头，至少是个人，会感到冷，会需要温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