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苑里正值晨时,草木霜雪初融,青翠欲滴。
守门的师兄见到我们扶着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大师兄回来时,脸色唰地就变了,急匆匆就拔腿就跑——似乎要去禀报师父?
于是,下一刻,我们家大师兄脸色也唰地变了,颇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完了。”
我一时有点懵,还在寻思着他这反应是怎么回事,可不一会儿,面前就出现了一大群的同门风风火火地向着我们跑了过来,随后就在我满目错愕之下,二师兄极其没有义气地伸手就把大师兄给交了出去。
我:“干、干嘛……”
“速运去药师堂了。”二师兄云淡风轻般地说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迅速远去的身影,我便也看了过去,那确实就是去往药师堂的方向,这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啊?都很关心大师兄呢。
直到过了几天,听闻师父把大师兄叫去他家中喝茶,竟“喝”了一整天后,我方才明白大师兄临走前那一脸生无可恋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听五师兄事后述说的,那天师父跟磕了炸药一样,就只让大师兄一个人进屋子,说什么“为师训你们老大,其余不相干的都出去!”就连洞世大师看不过眼想进去劝都被拦在门外了,火气极大。
五师兄说当时他看着大师兄进去后,就听到了像爆炸一般的摔茶杯声,炸得他心惊胆战,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小爷我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他老人家发这么大的火!”五师兄说,“还他娘的是咱老大气的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都!像那机关猪这么偏心的,靠,居然会训了咱老大一整天!”
“你怎么知道训了一整天?你都在外面听着吗?”我好奇地。
“那肯定啊!靠!百年难得一遇的奇闻啊!不止是我,还有好些人围着听呢!”
“……真、真有兴致啊。”我不禁地抽了抽嘴角,心想一堆同门听着老大被训了一天,这老大怕不是要社会性死亡了吧……不过想想应该也不会,他脸皮厚度估计比他现在的身体素质都要健康。
“那可不嘛!师父他老人家啊,瞧那架势也不像是喝茶!”五师兄说着,作出了凶狠的表情:“这进去后师父他老人家第一时间就大吼一句:‘不许跪!地上凉!’”
不知怎的,我想到洞世大师形容师父的“爱徒心切”,倒是挺贴切的。
虽说是“训徒弟”,但我想那场面也不会太过惨烈吧。
五师兄说师父发脾气的点在于:“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差点害了自己性命,甚至还赌上雪崩的危机,你弱智吗!?”
但据说,大师兄并没有反驳什么,很干脆就道了歉认了错,只道是还好这场赌局他赌赢了,洛书及时收住了手。
可师父他老人家就更来气了:“你非得拿自己的命作赌注?”
大师兄仍是没有反驳,乖乖认错道歉。
“咱老大这态度真是好得没话说!靠,我们曾几何时看到他这么乖的一面!?”五师兄说,“可是老人家还是不领情啊,就是一通骂,太惨了。”
后来,我偶然得知大师兄去下这场赌注的想法:“并不是每个人在看到无辜的生命在自己可触及的范围里却即将逝去时,都可以镇定自若,权当无事发生的。”
而师父道最后只道是:“我能理解,但不能认同。”
“下次再这样……哼,小兔崽子,不许再有下次!”
翌日,我再见到大师兄时,他一脸憔悴,眼底下浮着两个黑眼圈,问起来时,只见他叹了口气,“师父他老人家不眠不休地念叨了我一晚上。”
太惨了。我不禁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不料他却摆了摆手,颓然地走到湖边的走廊上,靠着柱子坐了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不就被师父叨叨了吗!?以他的脸皮素质,也不至于这么一副失恋模样吧!?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大师兄这副颓废模样的真正原因了:
师父的念叨肯定不能影响他什么,主要就是药师堂老先生说他这身内伤至少得调养半个月——于是,师父就勒令他半个月内不准踏出大门半步,更吩咐当值守门的同门不得放行,不然必将重罚。
“我怕是要发霉……”大师兄生无可恋地挨着栏杆,平日里充满神采的眼眸也黯淡了下来。
“师兄,你想吃什么吗?我下山给你带点?”我尝试去安慰他。
“不要,你带我下山吧?”
“……这个就不行了。”师父吩咐过的啊……
“小青砚……”而后,他居然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我,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因为一时心软说上一声“好”了,以致于我害怕再这么下去我早晚招架不住,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声“好好养伤。”便拔腿就跑……
后来,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想要踏出……不对,应该说,逃出这个大门了——在苑里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总少不了药师堂老先生嘱人送来的药,一天三次,特别准时。
想到他这身伤有多么严重,再想想老先生开药方的作风,就一些小风寒都能开出一大碗苦药,他这情况……嘶,我想象了一下,我差点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了!此时此刻,我完全理解他!
也完全理解为什么他一脸抗拒地接过同门送来的药碗,喝了一口后,当场就吐了出来——
“呕——!”
“师、师兄!?”给他送药来的师兄想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十分担忧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里还是很满的药,满脸茫然。
“那、那什么,你看我都这个样子了,这药能不能……”大师兄强撑着试图和他谈判一下,然而,这个看起来不太灵光的同门马上点了点头,“好的师兄!我这就去叫老先生换一味药!”随即拔腿就了!
“——不喝了……”大师兄颇为绝望地说完了这一句后,眼看着人都跑远了,他的哀怨的目光便从那人远去的背影,逐渐移到了我身上。
“我、我也没办法嘛!”我说,“我下山给你买包糖吧?”
“风水轮流转啊,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得你们这些崽子买糖给我……”
“……所以你要不要?”
“要!!!”
然而,即使是有了喝完药后的糖果,但把药喝下去终究还是个问题——这几天,苑里都充斥着大师兄撕心裂肺般的呕吐声。
师父对此深感无语:“你作为老大,一点苦都吃不得吗?”
大师兄:“师父您摸着良心问,这叫一点吗!?”
师父:“老先生说就是一点。”
大师兄:“……他对一点苦有极大的误解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您这才认识他吗!”
我:“这句我赞同……”
大师兄:“对吧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
师父:“小青砚吃不了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您这才认识他吗?”
我:“……”
好吧,我帮不了你……
在一天早上,我拿着一包糖莲子去往大师兄家的路上,远远就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呕——!”
看起来他又是刚喝完药啊……
我走过去后,看到在那个弯着腰扶着垃圾桶的紫衣人身旁,还多了一道熟悉的白色清瘦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刚起身缓了缓,见着我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后,他又低头吐了——我长得有这么不堪吗!?
“呕……”
随后,二师兄见着,不禁地来了句:“天天这么吐,你别是怀上了吧?”
“……”大师兄吐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眸看向他,强撑着笑了笑:“怎的,你要负责?”
“……”二师兄一时无言,只是把手上的那碗药倒掉了,“我只是送药的,你找老先生负责去。”
“可你把药倒了呀?”
“你不是吐成这样了吗?那就别喝了……要不,改天还是让他们给你送,监督你喝完吧。”
“所以言外之意是你不忍心看我吐成这样逼我喝?”
“……不小心倒了的,走了。”二师兄说罢,拿着空药碗转身就要走,但是下一刻便被大师兄拉住了。
“陪我一下。”
“……好。”
随后,这人还看上了我手里的糖莲子:“小青砚,给我带糖来了吗?”
“是啊,不过你药都没喝完。”我笑道。
“吐完了,没法儿啊,来进来坐坐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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