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还挺有打扫庭院的天赋的。”在周围都安静下来后,三师兄从地上坐了起来,双手随意地挥了挥,往淌血的伤口封上了一层冰霜,止住了不断外涌的血流。随后,他看了看周围被他自己弄得寸草不生甚至裂了上百条痕迹的地面,不禁地感慨了句。
“还挺牛。”我说,我倒是没见过有谁打扫地板能把地板给扫裂成这副模样的。
“那可不!”三师兄说,“我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狠起来都能把自己吓到……”
——他这可是真好意思说?
“……”对此,一旁的二师兄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作任何评价。
此时,因为之前过于激烈的打斗,他脸上本来系着的面纱早已不知所踪了,纵然现在夜里光线并不充足,可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那道在这本该如白玉一般的面容上的伤疤显得非常突兀。
看起来本想说几句缓和气氛的三师兄,方才嘴角还扬起的弧度也消退了下来,无言地盯着那道伤痕看。
这样的情景让我心里不禁隐隐地感觉到了痛楚,好似落定了我之前设想好的结局,我几乎是不怎么抱有希望地问他:
“三师兄,蓝雪莲拿到了吗?”
三师兄沉默了下来。
这确实就是我预料的结局。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想直接拿了了事的。”良久,他才沉沉道。
眼下花月掌门和左护法都依然昏迷着,禁地门前再无阻拦,就算没拿到,我们也完全可以现在进去拿。
但看着他们此时略显沉重的形貌,我觉得当中定还有其他原因——比起守卫的阻挠,更根本的一个原因:
“禁地里的草木植根盘根错节,实则每一条都紧扣着整座山的命门,牵一发而动全身。”二师兄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的起伏,“早在先前,红影带我看过了。”
他说不久之前,他恰好来得及赶来这里,阻止了三师兄……
当时,李云鹤撂倒了所有阻挡他前进的阻碍,却刚好在踏入禁地时听到了玉殊的呼唤。
“李云鹤!”那是玉殊极少数带着些焦急意味的语气,这使得李云鹤有些愕然。
“怎么啦?”料想着对方可能是看见了自己摘下了手套后的一双手,李云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刚刚……”
“我跟你一起进去。”不想,玉殊只是多看了一眼他那双手,并没有太过在意的样子,而后走到他身旁,跟着他一同进去花月门的禁地。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极其潮湿的地方,湿润柔软的泥土上遍布着粗细不一的植根藤蔓,外边纵使是再热烈的阳光,也在通过顶部细小的缝隙艰难地漏进来后,变得非常微弱。
也正因如此,放眼望去,外边稀奇罕见的奇花异草却尽能在这里找寻得到,幽灵花、黑蔷薇、各式各样的蕨类……
也包括了那传闻中极为罕见的蓝雪莲,犹如碗大的晶莹剔透一朵傲然独立在漆黑一片的花朵藤蔓上,绽放的花瓣几近透明,凑近细看,花瓣尖上还泛着幽幽的蓝光。
在李云鹤果断伸手去摘时,玉殊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你早来过这里。”李云鹤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他,“对不对?”
“之前跟你晚上出来,下雨的那天,红影带我进来看过。”玉殊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一贯清冷得听不出任何掺杂的情感,“他不是会为了整座城百姓考虑的人,但北云城的凌家会,守护这里的百姓是凌燕的心愿,他是为了她而来这里的。”
“所以呢?”李云鹤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玉殊:“这里每一植根都和整座山相连,牵动分毫都有可能导致大规模的山崩,殃及作为盆地城市的北云城。”
李云鹤:“……”
玉殊:“更何况,这么大的一朵蓝雪莲。”
“……”
沉默了良久,李云鹤率先开口道:“兴许,我们可以把它割下来?小心一点,不去碰到它底下?”
就在玉殊沉默的期间,他利索地抽离了被扣住的手,试着运功凝出了气刃往花上切去——他只试探性地轻轻割下一片花瓣,却远远没有想到就这么一小片花瓣,竟使得整朵花都轻轻摇晃了起来,顷刻间还有不少泥石从上方滚落下来!
以致于李云鹤运功的手再度被玉殊扣住了。
整个气氛也自此陷入了僵局……
有那么一瞬间,李云鹤其实是想干脆直接摘了算了,事实上北云城的人如何,甚至这个花月门如何,原本都与他们无关的。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寻此药而来,这是他们此行唯一的目标。
而且,都只是说是“可能”引起山崩。
但是他不能,茫茫思绪交战间,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而且手上握着他的冰冷的手,也在提醒他这个事实。
包括那把依旧冰冷淡漠地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
“若只为了医治我脸上这么一道疤痕,需要赌上一城百姓的性命,那样也太过自私了。”
李云鹤沉默了许久,终是收回了手。
只是,在转身离开这里时,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似在轻笑,又似在自嘲:
“你这搞得,我好像就是个笑话。”
原来到头来,全都是在瞎折腾,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最想帮的人,一个也帮不上。
摘去了束缚的一双手,指间萦绕着的强劲气流一直缭绕不散,待到他察觉自己心绪不稳从而逐渐操控不了这满溢的内力时,时机已经过晚了。
——以致于待到亲眼见着袁霜灵被红影所伤时,那澎湃的内力直接崩溃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说起来也挺牛的吧,我居然还能把这魔头给打跑了?”三师兄回想道。
“你不但把他打跑了,你还差点把我们也打没了。”我想了想,补充地,“你甚至差点把自己也打没了。”
“他只是没想跟你打。”相比起我的附和与“夸赞”,二师兄直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对了,还得是二师兄按住你了,你才没反手把自己打没了。”我见状,便又补充道。
同时心里不禁地去想,这就是被苑里誉为“浑身都是槽点的男人”吗?我可算狠狠地体会到了,这种槽点多到吐完一个又冒出一个的程度。
“……”三师兄无言了看了看我们,许久才看向二师兄:“其实你也有责任的,要不是你拦我……”
二师兄听着,直接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像不像你哄女朋友的样子?”三师兄见状,歪到我身边说,“啊对了,忘了你没有女朋友。”
……互相伤害是吧?
“噗!”这时,坐在我旁边的凌信云总算是憋不住地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好意思啊,没忍住……你们师门也太快乐了。”
“哈哈,是啊,也太快乐了。”我作咬牙切齿状,看了看三师兄,给凌信云示意:“凌公子,他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许是被我们这般的氛围感染到了,凌信云也轻松地笑了起来:“那可以允许我帮你报个仇吗?”
我:“当然!”
随即,只见凌信云先是颇为恭敬向三师兄作了个礼,语气也非常温和地:“不知道李公子所言的哄女朋友之言为何……”
三师兄挑了挑眉:“嗯?别说些虚的?”
“现在她醒来了。”凌信云遂满脸正直道。
三师兄:“!?”
顺着他惊诧的目光过去,只见那水蓝衣裙的女子此时正端坐在一边,满眼无措地环视着周围,最后那目光锁定在了三师兄身上,染上了欣喜之色。
三师兄倒是全然不顾地直接起身跑了过去,然而,就在他下意识朝着对方伸手时,眼光瞥到了自己几乎血染的双手,一时间顿住了僵在了半空。
下一刻,她却握上了面前这双染红的双手,怔怔地看着。
“呃……没事的。”三师兄被盯得有些许不自在,但也没收回手。
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对于三师兄的这副模样也没多问什么,盯了一会儿,伸手去抓住了坠在他脖子上的白色流苏——此时,它已染上了血色。
她露出了颇为可惜的神情。
“它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之前那个样子了?”沉默了这么久,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
“不是,洗洗就好了。”三师兄笑说,“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弄脏,但是都可以洗掉的。”
“嗯。”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安安静静地靠在了一起,直到袁霜灵终于发觉了躺在凌信云身侧的花月门掌门。
袁霜灵随即过去无声地抱住了她。
过了一会儿,许是她给予的温度,使得原本昏睡的花月掌门有了动静——轻轻地揽上了她的手。
我方才目睹过了,那是她拼死也要护住的女孩。
后来我们也从她的话语里得知,那位叫做袁暮灵的故人,在她心里的位置之重。
“我其实不该瞒着你的。”她对袁霜灵说,“关于你爹娘的事情……凌昕她说得没错,他们都先后为弦心所杀。你爹去世的时候你还小,而我则是受他所托的,照顾你。”
“但是我也没有欺骗你,你爹确实是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花月掌门说,“他是个好人,我从小就认识他——那是我偶然在北云城里遇到的,跟随他师傅学医的大哥哥……”
“后来,北云城出了一场瘟疫,我随着前花月掌门下山救助百姓,而袁暮灵当时也在北云城内行医治病。”她说着,看向了一旁的凌信云,“凌公子可还有印象?”
“嗯。”凌信云点了点头,“我曾听我父亲提起过,北云城曾经的这场瘟疫……当时死了很多人。”
“我曾在照顾病人的时候因为疏忽染上了病。”花月掌门的声音沉了下来,“那个病一旦染上,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到一半。就在我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袁暮灵救的我……所以说起来,实则是我欠了他一条命。”
后来我们便都知道了,她把“这一条命”报答在了袁暮灵留下来的女儿,袁霜灵身上。
花月掌门陈落梅一直单身不作嫁娶,也没有和什么男人走得接近,一心一意地护着袁霜灵长大,恍若己出。
她这么多年以来,定是把一腔的感情……或许有对袁暮灵的感激和倾慕,或许有对凌燕的纠结,或许有对林蘅患病后的愧疚,或许也有曾经萌动过的柔情,总之,都一一全数投注在这个女孩子身上了——以致于,当袁霜灵面临生命危险时,她显得那么的奋不顾身。
“我不该一直瞒着你的,以致于你还得去找那凌昕去问。”花月掌门看向了袁霜灵,“你能原谅我吗?”
随即,这个沉默的女孩子揽住了她的脖颈。
“我其实从来都没怪过您。”
她的声音听来还带了几分颤抖和哽咽。
“那么……”许是为了缓和气氛,花月掌门语调一转,笑说:“以后就算找男朋友了也要经常回来看看我啊?”
“……!?”袁霜灵一怔,松开花月掌门后,略带茫然的目光落在了三师兄身上,却恰好与对方投来的目光交接,而似乎说中了什么的花月掌门略显得意地露出了笑意……
末了,花月掌门理了理衣衫仪容,颇为严肃地起身向凌信云行了个礼。
“凌公子,请允许我郑重地为凌家道个歉,是我对不起凌燕。”她说,“十多年了,她的名字一直是我花月门里的禁忌话题,我不让他们提起……是我在以为,不再去想,事情就会慢慢过去的。但其实直到今日,我亲耳听闻了那支……她所谱出来的《痴凰曲》,以及林蘅的死,我方才明白——林蘅说的不错,逃避是没有结果的,我必须直面当年的这个错误,以及我对于你们凌家的亏欠。”
“陈掌门……”凌信云伸手去搀扶她起身。
“昔日我们姊妹情深,我还送过她一支很精致的钗子——金枝玉叶钗,她很喜欢。但是从她的曲子里听起来,她很绝望……她好像在告诉我,她决定舍弃与我的这份情谊,而这钗子,也当是丢弃了。”
“陈掌门,我凌昕表姑的日记里提到过这个钗子。”凌信云颇为感慨地,“凌燕表姑确实很在意这支金枝玉叶钗,决定舍弃的那天,在北云河边哭得很伤心。”
他们这么一说,我才猛然回想起来——那日,我去北云河似乎是要去捞这支钗子的来着!?我怎么给忘了!?
不过那日倒也寻出了些关键信息就是了……
兴许找日我得再去一趟,把这钗子捞回来——给谁呢?
忽地,我想到了在凌燕遗物中,那张画卷以及信件,画中的凌燕正是戴着这支钗子,即使病痛消磨得她脸上苍白,她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特地戴上了这支钗子,让红影给她绘制成这幅画像,珍而重之地放入这个雕刻着燕子的箱子里。
而她后来给红影的信件上说,她的钗子不见了。
兴许,红影还在寻觅?
现下,也不知道大师兄追上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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