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是在我还没拜入紫桐门之前认识的。”江枫回忆道,“大概是我六七岁的时候。”
他说,在发生那场变故之前,他原本有一个富裕美满的家庭,他们家代代经商,在他出世后是三代同堂,和邻居的关系也非常好。
然而这一场美梦破碎在一个阴暗的暴雨天里,一直在城镇周遭为祸百姓的魔教盯上了江家的珠宝黄金,于是一大批暴戾的魔教中人持着凶器冲入了宅邸烧杀抢掠,就连附近的邻居都不能幸免。
报了官的一个好心邻居更是被屠了个满门,就连赶来的官衙人员也被魔教杀害了不少。
而江枫是因为一个邻家的大姐姐倒在他面前,遮过了他瘦小的身躯,才得以在这场变故中幸存了下来。
但是那个姑娘咽气之前告诉他,叫他快逃,魔教绝对会斩草除根,不留下日后被报复的机会。
所以江枫便跑出了罗韵城,开始了流亡之旅,直到拜入紫桐门。
江枫在诉说这些往事的时候,语气听起来是轻飘飘的一笔带过似的,仿佛万千感慨都化作了一句颇为怀念的叹息,“有时候我会回想起来,以前每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办宴席宴请宾客,非常热闹。”
他说,当初造成这场杀戮的魔教,便是明悬教。
“说我为了私心也好,复仇也罢。”江枫的语气平静而认真,“为了罗韵城百姓的安宁,明悬教必须灭亡。”
洛书,则是江枫在流亡的途中结识的。
那大抵上是魔教最为暴戾的一段时期,因为在此之前,罗韵城附近有不少武林正派,而且还有一个把大家联合起来对抗魔教的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大师兄有些惊讶地,“我似乎未曾听说过。”
“因为那位武林盟主,在位时间极短。”江枫轻轻叹了口气,“他被魔教的人刺杀了,洛书就是他的后人,那时候我们都是在逃亡的路上……皆是拜那些魔教所赐。”
“原来如此……”大师兄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在路上都立下了一个约定。”江枫说,“要铲除魔教,还罗韵城一个清静安宁。这次洛书回来罗韵城,他们自然和我们站在一边。至于龙塘冰宫的来历……那时候,我们分道扬镳,并且约定了以书信保持联络。我拜入紫桐门勤修武学,他选择继续流亡,路途中,他遇到了不少盟主旧属,兴建了龙塘冰宫。之后,他慢慢地聚集了和他们信念相同的人,龙塘冰宫也日渐壮大起来。”
“信念?什么信念?”我好奇地。
江枫:“他的信念……虽然我不认同,但是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洛书,他想要的是一个足够强大而且温柔的人来统治这个江湖,自此便能保证人们的平安与公义,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去寻觅这么一个人。但我的想法是,这个天下,并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我们大家的天下。”
“我觉得,江大哥您说得对!”卜渊赞同地。
原来龙塘冰宫是这么一个目的啊……那么,我们的大师兄,大概就是洛书所认定的足够强大而且温柔的人了吧,一直阴魂不散似的。
我看向了身旁的大师兄,他只是轻轻皱着眉,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在江枫说了声“请进”后,进来了一个衣衫整齐的江湖人士,他们过来的时候随即就向江枫行了个礼。
“江师兄,今天我们是去城东门口轮值是吗?”他们问江枫。
“嗯,是啊,辛苦你们了。”江枫说。
“轮值?”卜渊非常好奇地看了看他们,“是去做什么的呀?”
“啊,就是巡逻一下这样。”其中一个侠士说,“因为近期都是非常时期,江枫大哥说了,我们得保证罗韵城百姓们的安全,防着魔教那群畜生拿无辜百姓开刀威胁江大哥。”
“对啊,毕竟罗韵城的百姓可是咱们江大哥的软肋。”另一个侠士说。
直到望着这些侠士们离去的背影,我不由地感慨了一下,“江枫大哥,定是很受罗韵城百姓们的爱戴吧?”
“我?其实无所谓受不受他们爱戴。”江枫温和地笑了笑,“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换取罗韵城的安宁日子,我只要他们认可我就好了。”
“就连敌人都知道罗韵城的百姓们是软肋的人,又怎么会不受人认可呢?”大师兄闻言后笑了笑,“江枫大侠您确是侠肝义胆,让人敬佩。”
“谢谢……连前辈。”江枫略带惊讶地笑道。
待到我们告别了江枫之后,我们还在罗韵城里逛了一阵子,去先前定下的客栈退房收拾了东西。
想来他们这也是些有钱人奢靡的作风,丢下城内宽敞明亮的大客栈几天不住,跑去外边偏僻小镇子里落脚。
不过,既然他们不想掺和到罗韵城的这些正邪纠纷里的话,确实是离开罗韵城会比较好。
一路上,我们都见着城中不少巡逻的侠士的身影。
“那位江枫大侠,真是个好的领袖。”大师姐柔声说道。
“是啊。”我赞同地。
回到我们的客栈里时,天色将近黄昏,我们的楼道里又是昏暗的一片。
我率先进屋子里亮起一盏烛光,随后便去沏一壶茶,问问大师兄现下的打算。
“既然知道了那个洛书的打算,你怎么办?”卜渊也好奇地凑到了大师兄身侧,“他的动机,他的那什么,聚集相同信念的人一起努力的做法,听着还挺正派的?”
“见鬼的洛书。”大师兄纠正道。
“……您有病是不是?”卜渊无语地,“您老半天不吭一声,开口第一句就犯病是不是?”
“有病的可是他啊。”大师兄轻声道,但见他的神情认真。
我看茶水沏好了,便起身去给他们倒茶,一时间桌上便漫起了芬芳的白雾,大抵上能驱散几分室内的沉闷。
“是啊,或许我应当承认,他的理念,以及他所聚集着的人的目标,一切都是那么的有理有据,甚或是很正派。”大师兄沉下声地说着,拿起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为了达成这个伟大的目标不惜一切代价,搭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这种精神我也本当……无从指责,如若没有影响到其他人的话。这茶好烫。”
“刚冲的。”我说,“你放凉一阵再喝吧。”
然而这个人跟没听人说话似的,又喝了一口刚才被他抱怨过的烫茶,声线像是兀自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里一般低沉:
“他自己为了这个目标牺牲,或者爱怎么样怎么样,我管不着。可是,其他人呢?他们的意愿呢?他们也愿意为了他付出所有吗?”他垂眸看着手中的一杯茶,“那个叫做洛嫣的女孩子,嘴上一口一个洛书大人的命令,可是就连她看向我的那双恐惧的眼睛里,都在告诉我,她在害怕着,她根本就不想死,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可我没能救得了她。”
他神色黯然了几分,但他喝了口茶后,苦涩地笑了笑。
“更何况,西雪岭山下的一众居民呢?他们可没有为了洛书那‘伟大’目标而牺牲的意愿。”他说,“再说了,作为一个被动被他选中了的当事人,我不愿意。”
窗外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天边残余的最后一抹光仿佛落在了他的发梢上,金闪闪的。
“魔教为祸百姓,恶人害人性命,我都可以出手去帮,但去做些什么统治天下的人物,精神领袖,裁决公义的事情,我都没有兴趣。”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的意愿,就算是被裹挟着往前的人,也有反抗的权利。”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而我个人的意志,不能被任何人左右。”
“那你打算呢?还是要杀了洛书吗?”卜渊问。
“我会试着……”大师兄终是把手里的茶饮尽,声音放轻了地,“阻止他。”
直到他这个结论出来后,我看到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看着他的二师兄,目光便转到了窗外的月光上:
“感慨了这么久,你最后还是心软了。”他冷冷地。
“是啊。”大师兄苦笑了一下,“你说怎么办呢?”
“我?既然你乐意给他机会,那我不会去杀了他。”二师兄仍是看着窗外,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但却轻轻道了一声:“圣父。”
“没错,你说得对。”大师兄轻笑道。
“……之前是谁被我喊一句圣父追着我打了几条街的?”卜渊目瞪口呆,“现在忽然就有自知之明了!”
“他呀,是出了名没谱的,小五都经常被他摸不透的标准祸害了好多次,卜阁主不必在意。”大师姐笑道,“虽然圣父是板上钉钉的,但是他也还是看心情承认与否呀。”
“厉害。”卜渊赞叹地,“我饿了,我买东西吃去。”
“那大少爷您给我带一份麻辣鸡块,不要麻不要辣不要香菜不要放葱花。”大师兄说。
“……您要不要也听听你在讲些什么话?”卜渊笑道,随后便朝我们挥了挥手出去了,那高高的马尾发也随着他轻快的步伐晃动着。
随后,大师兄起身走向了窗边,站在了二师兄身侧。
“至少,那个见鬼的洛书对我是没有恶意的。”他说。
“嗯。”
“那你干嘛?生我气?”
“没有。”二师兄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从来不生你的气。”
“……谢谢你。”大师兄笑了笑,“我说,我们歇两天吧?那个见鬼的洛书,差点被你杀了后该是有所防备,大概罗韵城不出个什么状况,他是不会回来的。”
“我帮你找他?”二师兄看向他。
“不用,他会回罗韵城的,你就歇两天,听话。”大师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些天不见,追人都追得累得瘦了这么多。”
“……”二师兄闻言后有些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向了我和大师姐,仿佛在用眼神询问大师兄这话的真实性。
“是啊。”我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此时窗外清冷的月光都恰好透了进来,描绘着他一身白衣修长的轮廓。
“一会儿呀,等卜阁主买东西回来,你得多吃点。”大师姐笑道,“不然我们的连妈妈就又要担心啦!”
大师兄:“……怎么清流你也学坏了啊?”
大师姐只是笑了笑,不作回答。
在二师兄走过来坐下的时候,大师兄藉着这个方便的高度,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额上还缠绕着的白纱,“还疼不疼啊?”
二师兄有些愕然,摇了摇头。
“明天我还是出去给你买点药酒回来吧,今晚早些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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