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比设想中闹得大很多。
最是流言四起时,在狮原宗的正派侠士还往里添了把火,道是花蝶派、池渊帮等侠义之士热心奔赴大漠相助,却渺无音讯,怕是折在狮原宗里,而齐欧楼主仍不闻不顾。
更有传言,齐鸥楼主见死不救,就那连花蝶派长得如花似玉的幻蛾领主,都被他所骗,身陷泥潭之中。
城镇里的骂声之中,还包括了“齐鸥渣男”等纯捏造的谣言。
幻蛾领主听到消息时,正好在狮原宗的小帐篷里喝奶茶,花蝶派的探子报信时笑得东倒西歪,她差点一口奶茶喷了出来。
她拿着手帕擦嘴,虽被呛得说不出话,但手上顽强地竖起了拇指。
池渊帮青龙堂主驰龙却有不满,说为什么编排齐鸥是渣男的戏码,没有他的份。
并表示:“我明明也被欺骗感情了。”
“驰龙堂主,这好办啊!”来自花蝶派的一位灵动的姑娘转动着眼珠子,狡黠地笑说,“干脆就编排个,齐鸥楼主男女通吃地渣就好啦,直男装断袖骗人感情,始乱终弃……”
在驰龙堂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之中,幻蛾领主喷出了第二口奶茶:“……噗!”
帐篷里变得闹腾了起来,一众正道侠士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如何让齐鸥社会性死亡得更狠,柯迪在旁边兢兢业业地加水加香料煮着奶茶,咕噜咕噜冒着沸腾的气泡,雾气弥漫了满堂甜香。
自古以来,相比复杂的阴谋棋局,香艳或违背道德的八卦永远是人们最喜闻乐见的话题,故而传播得最快……
也因此是最能摧毁一个人公众形象的利器。
流言发酵了数日后,齐鸥开始了反击。
我与大师兄来到同样的饭店里,看到了有人对邻桌眉飞色舞地辟谣:
“哎呀,大伙儿都被骗啦,据说啊,那绿苑的连首席,当初在长寿镇上可是站在了魔教面前,和一众名门正派拼命呢!齐鸥楼主也被他骗了去龙潭虎穴,他正想着和狮原宗联手坑害齐楼主,齐楼主是侥幸逃掉啦!”
“啊?竟然是这样吗?”
“对啊,大家都知道,狮原宗是魔教,当日那连首席护着的人员中还有狮原宗主啊,齐鸥楼主被狮原宗盗走了镇派秘籍,苦于寻找,被正派卧底趁机坑害呀……”
听得出来,这是一场基于语言的力量的战争。
齐鸥没有试图否认事实,而是巧妙地重构了叙事框架。
他将“潮岳楼主抛弃同伴”的叙事,生生扭转成“潮岳楼主被正派卧底与魔教狮原宗联手坑害”的叙事。
我沉默地看向大师兄,他低掩着斗篷兜帽,看不出表情,只平静地为面前的杯子续满了茶,雾气渺渺。
今天的茶水好像烫了许多。
齐鸥利用了大师兄在长寿镇上庇护魔教的前科,将他打成不可信的内鬼,而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欺骗、被背叛的悲情英雄。
不仅化解了齐楼主抛弃同伴的指控,甚至还能反过来博取同情。
一场争夺解释权与公众信任的战争,谁的故事更能被大众接受,谁就能掌握主动权。
大师兄用道德作为武器,齐鸥就用立场作为盾牌。
只是,我想,齐鸥当初大抵并没有亲身在长寿镇,所以,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点。
传言只传出来当时最震撼的一面,名门正派的首席站在了魔教人员身前,剑指一众名门正派的传奇画面。
而没有传开,为什么,他要剑指正派。
齐鸥被舆论影响得心急了。
大师兄平静地喝了口茶,嫌烫,又放下。
他作为当事人,兴许不方便自己去说。
——我起身时,他嘴角仍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位大哥,此言差矣。”我平静地走到试图放话扭转局面的男子面前。
他还滔滔不绝地说着“现在齐楼主可怕着那连首席了……”
见我来了,就愣了一瞬。
在他愕然间,我淡然地说了下去。
“当初长寿镇被匈奴入侵,百姓凄苦,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那众以古明山庄为首的名门正派为了剿灭魔教,联合匈奴,罔顾百姓,那时候哪怕是这些魔教,都尚有保护百姓打退匈奴的血性。”
男子脸色白了些,表情也似僵住了。
我就笑了。
“当时,绿苑首席为了阻止正派为剿灭魔教,不择手段到联合匈奴残害百姓所开的先河,站在百姓的立场对正派拔剑相向——齐楼主竟害怕绿苑首席,是因为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吗?”
男子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听众们眼神变得嫌恶。
“这些人斗法,搞我们小市民做什么?”
“是啊,关我们什么事,把老百姓也搅合进来?”
江湖风云人物的八卦传闻,人们一向喜闻乐见。但江湖风云人物互殴还算计上他们,他们可不乐意,这些大人物自己内部斗殴就算了,还牵扯无辜,就过分了。
男子苦着脸,却强装淡然:“公子,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又如何证明,那连首席为的是百姓,而不是和魔教早有勾结?”
“自然是长寿镇的百姓、官员、门派散人侠客可以证明。”我听他竟穷途末路到说出这般话来,便知他自己把路走死了,“生而为人的良知,也可以证明。即便是造谣,也不能埋没了良知。”
看向他眼睛,已然是颤抖的波涛汹涌。
乘势追问:“倒是齐楼主那般慌张,要如何证明,他不是做了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做贼心虚?”
男子怔住,唇色也发起了白,轻颤不已,却哑口无言。
相比之下,周围的人们讨论得越发热烈,从“齐鸥渣男”演变成了“齐鸥是个会坑害老百姓的、彻头彻尾的小人”。
我平静回到座位上,大师兄正悠悠地喝了口茶。
我拿过菜单,添了碟点心。
淡淡雾气萦绕,糕点甜香四溢。
我想,齐鸥的棋盘,早在把大师兄和狮原宗一同当成棋子时,就已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自大师兄没有按着他的设想和狮原宗发生冲突误会时,齐鸥的棋局就注定会输。
“这些人,连造谣都不会造。”夜里,我们回到狮原宗,大师兄喝着奶茶,颇为鄙夷地作出了评价,“非搞这么复杂,简简单单整个低级的比如我脚踏四条船,都比这个来得有说服力……”
我合理怀疑他在阴阳怪气当初嫌他手段低级的正派侠士——转头一看,帐篷另一侧的几个正道弟子侧目看来,闻言后面部泛起了红光,目光尴尬地漂浮。
“我都说了我是良好市民,偏偏造谣我思想不正确。”大师兄连连摇头。
“……也没有良好市民脚踏四条船的吧。”我无语地。
“我只是举个例子。”他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才四条吗?哪四条?”我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红教主?洛书?郑流风?还有一条是谁……”
“靠,我都说了我只是举个例子!”他瞪大了眼睛,打断了我,“你小子才是思想不正确的那个!”
我倒觉得我的思想没问题,不过是顺着他的话来说。
毕竟也没有哪个思想没问题的人会提议造谣自己脚踏四条船的。
夜来风急,花蝶派的探子一溜烟似地钻入了帐篷,带来了清冷月色下几星沙粒。
她看向大师兄的目光疑虑:“连侠士,那些潮岳楼的人,正四处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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