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康谢(四)

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人。

南酌侧耳细听,那两道脚步声里,一个不疾不徐,一个左重右轻,听着像是受了比较严重的伤。而且这两人,讲的都是胡语。

听得一道年轻的声音:“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让我看什么呢?到处都是死尸炸药……”这人声音一顿,忽然提高嗓音,不可置信:“这是……!怎么会是这些东西!?”

另一道声音则要稳重许多:“这就是我想给你看的东西。做人不能像羊,要有自己的脑子,你看看这里的东西,和长老们告诉你的,是一样的吗?”

年轻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阴森森道:“你想说什么呢,我就知道你这个叛徒不会说什么好话,真是和齐人一样的下贱。就算这里的炸药有金种子又怎样,有金种子的炸药到处都是。”

他们的语速有些快,说的还是比较古老的胡语,听得南酌有些头疼。虽说仙采儿说胡语很顺溜,但也只是相比较齐人的,真要对上蛮子,恐怕也会有些鸡同鸭讲。更何况他只能向仙采儿学习。南酌往旁微微侧身,自裂缝中往外看,看到了一角衣袍。

那衣袍上画了花纹,诡异绮丽,不似中原的产物,而且越看越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思索间,那两人又开口了。

稳重者道:“我知道你对我怨恨颇多,但也希望你不要忘记,如果不是我,还有你的母亲,你会和那个青婴一样的下场。族中对你说了些什么我大致能猜到,你知道的‘珍珠’和我经历的‘珍珠’是同一件事,对此,我也很感谢你,因为你,我才能下定决心离开。”

珍珠?南酌瞳孔骤缩,整个人趴在了木板上,全神贯注的听着,以至于他因此忽略了胸腔中越发急促的心跳。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年轻者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按照母亲要求,把这些事说了出来。你的离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明白。”

轻轻一声叹息,稳重者道:“我的目的极其简单,为亡者讨回一页公平的史书而已。”

年轻人对这话似乎颇为不解与反感,没好气道:“我们是没有史书的。我们的生命应该被鹰带走。”

“你说得对,而我注定是长生天不会接纳的叛徒。”稳重者低低地笑了两声,又道:“我知道你有些心急想知道答案,但是在此之前……”

外边忽然安静了下去,那两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浮尘起伏,南酌手按心口,往那裂缝里又凑近了些。

却见那裂缝里一暗,一只眼睛猛地出现,隔着这层木板与他对视着!

劲风声起,南酌往后撤步,脆弱的木板发出一声哀嚎后便裂为了数道碎片,双方总算露出了真面目。

蒲察思凡先是对蒲察丹暴起拆墙的行为惊疑不定,抬头看到南酌后,面上神色立刻变了,咧着嘴笑得邪气横生,阴侧侧道:“原来是你……”

情况不妙。南酌的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撤退,不要与这两人纠结,却不知为何抬不起脚步半分。心口已经痛到发闷,仿佛巨石重压一般,叫他眼前阵阵发白。尤其在看到蒲察思凡时,这股感觉更甚。

双方僵持不下,蒲察丹却是轻轻一笑,用汉话道:“好久不见啊,小公子。上次谢谢你给我放行了。”

这是什么情况?

南酌一手背在身后,低声道:“分内之事,祭……大祝言重了。只是不知道大祝在这里,所谓何事?”

朝廷对外宣称蒲察丹归顺朝廷,成为内廷大祝,具体负责些什么也没有明说,这人又是在宫里神出鬼没的,如果真的有心要查什么……

蒲察丹歪歪头,看着他,道:“你作为齐国的士兵,看到蛮子,怎么好像没反应一样?这位,”他指了指身边的蒲察思凡,“就是上次差点杀了皇帝的小蛮子呢。”

闻言,蒲察思凡颇为不满:“喂!你怎么还帮着齐狗骂我啊?!”

仿佛看到最疼爱的后辈一般,蒲察丹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道:“他不是齐狗,他身上流着我们的血。一样的血。不过呢,”他话音逐渐平淡下去,唇边笑意不减,“对待长辈要讲礼貌啊。”

只听得咔咔两声,他手下的蒲察思凡全身一泄,再抬头时,已经换了副模样。

准确来说,那是兽象。咧嘴龇牙,白森森牙齿外露,低吼声自喉咙上涌,穿过牙缝,危险性十足。他眼中清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眼血丝混沌,如此看来,是蒲察丹做了什么,让他失了理智。

高高低低的吼声中,蒲察丹轻声道:“公子啊,莫要怪我下死手了。”

不等南酌反应过来,蒲察思凡已经冲到了面前,右手成爪抓向面前脖子。南酌往右撤步,抬手格挡袭来的一拳,手臂当即发麻了。

两人一路拆打,本就破烂的木板在打斗间碎作了漫天粉尘,再被踩在脚下。南酌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全凭听感触感应对,不一会儿便以防守为主,身上肌肉被打得砰砰作响。

追出船舱,一腿从旁横扫向头,南酌抬手一挡,双手齐用,抓着蒲察思凡的腿将其抡了一圈往外丢去,不想蒲察思凡腰腹力量极强,硬是在空中转了个身,稳稳落地。

而此时南酌纵身一跃,踩着一堆破木箱爬上歪倒的桅杆,在顶端立稳。

已经感觉不到呼吸了,肺部像是被挤压成了一张纸片,然后架在火上反复炙烤,又烫又疼。南酌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刺破皮肉,有血珠顺着手指滴落。

站在底下的蒲察思凡如困兽般四下踱步,从南酌的角度看,有凸起青筋顺着他的脖子往上攀爬,打斗的这一会儿已经快爬到脸上了,看着格外骇人。随着发狂的时间加长,蒲察思凡的状态也越发不对劲,就像……再也不会恢复理智一般。

始作俑者蒲察丹倒是悠闲,走出船舱来到阳光下,一身皮肤白得刺目。他的视线在对峙的两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奇道:“真是有趣,小公子你怎么不会发狂呢?”

南酌愣住了。发狂?他发狂?为什么会这样问?

然而眼下根本没有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因为蒲察思凡再度扑了上来,抱着桅杆就是一顿猛摇。

南酌翻身落地,眼前一暗,蒲察思凡掐住了他的脖子,两人在一堆碎木中撕扯扭打了起来。

脖子上的手定如铁爪,甚至还在不断收紧,带来了阵阵窒息。两人都面目扭曲了,湿润白沫自口角溢出,一时无法区分谁更狼狈。

又要死掉了吗?又要用这样屈辱而且狼狈的方式死掉吗?脖子上的旧疤痕成了一个裂口,那双手是刀剑,要再度刺破伤口,使头身分离。

不要,还不能这样死去……

“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濒死之人发出的吼叫。扭曲,惊悚,愤怒,一切的情绪都注入其中。蒲察思凡被丢开了,撞在木箱上,挣扎了几下,居然站不起来。

蒲察丹眯了眯眼。眼前站立青年身形瘦长,身体微微颤抖着,兽性与人性在他眼中反复更替,毫不夸张的说,他看起来快要裂开了。有凸起青筋从他衣领中探出,缓慢的往上爬起。

“原来是这样……”蒲察丹满意勾唇,扬袖挥出了几颗珠子。

弹药碰撞,立即炸出了耀眼火花,南酌慢了半拍,火烧到面前了才回过神来,抬手去挡,当即烧了半幅袖子。

蒲察丹揪着昏倒过去的蒲察思凡的衣领,回头看了一眼南酌,下一秒,抬脚一踹,噗咚一声将人踹进了水里。

火花四射,上一次爆炸中留下的火药再次被点燃,声声闷响回荡在山林间,火光熊熊,直指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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