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军归2

朱雀大街万人安静。

骠骑大将军举头凝望杏花楼,众人便也都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可无奈大家都隔得远,便只见得那二三楼边挤满了人,并无什么奇异。

可将军却就那样望了许久,直到有人上前提醒,他才姗姗调转马头,重新往朱雀门去。

将要穿过城门时,他似是又回头望了眼,引得世人再次跟着朝杏花楼看。

依然,并未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陆菀枝目送那英武的男人消失在朱雀门,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扶着栏杆,长呼了一口气,心头像揣了只乱跳的兔子。

或许在战场上,仅仅这样的凝视就足以令他的敌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吧。

好在刚才他望过来时,并未带着杀气。

陆菀枝失神地坐回去。

晴思却异常兴奋:“乡君,您说大将军刚才在看什么?”

陆菀枝想了想,摇头。

三楼尽是达官显贵,也许他看的是三楼吧。

方才那几个学子也你一嘴我一句地猜测着,只是谁都一样,又不是大将军肚子里的蛔虫,哪有说得准的。

陆菀枝就当坐这儿听人闲话了,只可惜这几个学子后来又忍不住聊起政事,声音小得听不见,叫她渐觉无趣。

今日长安城中热闹,东市必会有集会,她打算饱食过了便去那边好生逛逛。这般想着,陆菀枝吃了一块羊肝羹,又与晴思聊起方才盛况。

两人正说笑着,忽闻折屏外传来一道尖亮的女声:“哟,还以为归安乡君气走了,都不曾上三楼来理论,却原来窝在这二楼,啧,这叫什么来着——能屈能伸吧。”

折屏外,护卫伸手拦住,将那女人挡在屏风外头。画屏探头瞧了眼,小声禀道:“乡君,是赵四娘子。”

陆菀枝已经听出来了。

先前听说是赵家人抢了她的位置,她便有过猜测,会不会是这位素来张扬的赵四娘子。

此女父亲赵万荣,乃当朝尚书令,生母虽不过是个贵妾,却出自王氏大族,强势泼辣,多年来与原配正妻分庭抗礼。

赵柔菲深得母亲真传,也是个泼辣蛮横的性子,又因与长宁长公主交好,仰公主威势,一向是无法无天。

不知为何,陆菀枝那位同母异父的公主妹妹并不喜欢她,每每遇见都对她冷嘲热讽。这赵柔菲既然是长公主的闺中好友,自是顺着长公主来,处处给她难堪。

可以预见,待日后她嫁入赵家,这赵四娘子必会变本加厉欺凌于她。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好心情,就这么全飞了。陆菀枝捏着杯盏,指尖紧缩。

对方抢了位置不说,还要追到面前来耀武扬威、冷嘲热讽,这怪谁?呵,怪她自己怕这怕那,从不反抗,才有人敢如此践踏她的尊严。

今天这事她本已忍让,对方却还要欺到面前,她若继续让步,可就是自断脊梁骨,将来被人欺负到死也只能算是活该。

陆菀枝一口饮罢杯中佳酿。

别怕,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如今的处境已是够遭,再遭又能遭到哪里去。

“让赵四娘子进来。”她如是吩咐。

话落便见一抹亮色,花蝴蝶一般扑入隔间。

赵柔菲是一贯的明媚,今日穿着一身耀眼的石榴红襦裙,腰间系的绦带嵌了满满一圈珍珠,发髻梳得高高,点缀了满头的金钗玉坠。

如此打扮,旁人只肖一眼便知她必贵不可言。

赵柔菲走入隔间,打量了陆菀枝一眼,见对方居然稳坐着饮酒,不免心生一丝诧异。

这位乡君往常见人来了,不管对方品阶是高是低,皆会起身或是颔首,很是有礼,今儿竟连正眼都没看过来。

“怎么,连看我都不敢了?”赵柔菲在对面坐下,好奇地盯着陆菀枝的脸,一双吊梢狐狸眼挑了一挑。

陆菀枝掀起眼皮,眼底浮现一抹不悦:“我请你坐了?”

赵柔菲登时微僵了脸色,可转瞬又笑起来:“你不请我我就不能坐?哈,我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又好整以暇地托腮看她,“数你那三楼的位置最好坐了,视野极好的呢。”

这话当面说,与扇她陆菀枝一个耳光有什么区别,对方故意激她生气,好欣赏她的窘迫。

可惜,今儿她没有窘迫给赵柔菲欣赏。

“赵四娘子,你家长辈位高权重,的确令人莫敢不敬,但你……”

陆菀枝重重搁下酒杯,“无品无阶,见了本乡君非但不行礼,反倒出言不逊!”

赵柔菲又是一怔,四目相对,那归安乡君的眼睛居然直勾勾地盯着她,叫她心头陡然颤了一下。

不是怕,是觉得怪异。

不过她又何曾在乎过这些有的没得,短暂怔愣过后,又笑嘻嘻起来:“哪又如何,乡君是要告到太后面前去吗?哭哭啼啼地求太后给你做主,哈哈哈……你猜太后是给你做主,还是反过来训你不懂事。”

赵柔菲说的没错,但那又如何,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自个儿虽是更亏,可起码也痛快了一回,不是吗。

陆菀枝面无表情:“太后如何说,那也是以后的事了。我堂堂乡君,岂容你这般折辱——画屏,给我掌嘴!”

赵柔菲猛瞪了眼:“你敢!”终于真正变了脸色。

画屏站在折屏旁,那满脸的震惊不比赵四娘子少,眼珠子转了转,竟颤颤巍巍小声劝道:“乡君,这样怕是不妥。”

小隔间里死寂了一息。

“哈哈哈……”赵柔菲捧腹大笑,“我的天老爷,乡君好生威风,没想到却连身边的奴婢都支使不动,就这还妄想打我的脸,哈哈哈……”

陆菀枝瞥了眼画屏。

画屏心虚地低着头。

太后绝不想与赵家交恶,相比起赵家需要太后,其实太后更需要赵家。她若真敢动手,回去必要遭钱姑姑收拾。

陆菀枝心里头是清楚的,所以她对画屏有此吩咐,也不过是给那婢子一个重新站队的机会。

既然画屏不选,那么,以后就不单是跟车这样简单的磋磨了。

很好,画屏不打,她自己动手!

“啪!”

赵柔菲的笑声戛然而止。

陆菀枝的手却根本还没来得及伸出去。

动手的是晴思。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了赵四娘子的左脸,霎时间便有三道指痕清晰地浮现起来。

赵柔菲尚不及反应,“啪”!又一巴掌扇在她的右脸。

晴思疼得甩了甩手,一脸耿直地转向陆菀枝:“乡君,这样可够?”

她是个粗使婢女,力气管够。

不及陆菀枝开口,赵柔菲已捂着脸弹簧似的弹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尖声大叫:“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我!”

晴思抬了抬下巴,一脸耿直:“赵四娘子欺辱我主,这是我身为奴婢该做的。”

陆菀枝被那两个耳光响得愣了神,但很快回神,将晴思护在身后:“怎么,赵四娘子不服?”

赵柔菲气红了眼:“你……你!”

她想打回去,可这样岂不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名,眼前的到底是位乡君,她可以向太后告状,却不能代太后动手。

她哑口无言,唯一能做的就是瞪着陆菀枝,咬牙切齿地放出一句狠话:“乡君且等着,有的是人替我出气!”

陆菀枝面无惧色:“好啊,我等着。”

太后无非就是罚她下跪,若真闹大了,这婚事可就吹了,反倒正合她意。

赵柔菲一张俏脸气得通红,袖子一甩正要回去告状,却闻外头一道不耐烦的男声响起:“怎的还在这儿。”

边说着,边不顾护卫阻拦硬闯了进来。

赵柔菲见得那人,眼睛当即一红:“哥!”气呼呼凑上前告状,“她敢打我!”

男人乍见她两颊上竟有指痕,当即怒了脸色:“疯了她!”

瞪向陆菀枝。

陆菀枝从未见过这人,但几乎在瞬间便猜到他是谁了。

赵柔菲唤他哥,可见他是赵家人。尚书令赵万荣一共就三个儿子,大的两个三十好几了,眼前这个却未及弱冠的年岁。

定是幺子赵洪无疑,她要嫁的那个。

陆菀枝霎时头皮发麻。

观此人面相,虽是一副好皮囊,却是精神萎靡,眼周一团乌青。她早听说过,此人流连秦楼楚馆,时常夜不归宿。

这模样,定是昨夜又在何处逍遥了。

她在打量赵洪,赵洪又何尝不会打量她,那脏兮兮的眼睛已将她上下看了一遍。

“不错,虽算不得绝色,可比小香楼的花魁也逊色不了多少。”

盯着她,竟舔了舔嘴唇。

赵柔菲跺脚:“哥!”

赵洪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方才妹妹受了辱,又冷了脸色:“乡君这是作甚,将我妹妹脸打成这般模样!”

陆菀枝倚住栏杆,尽量与这人拉开距离,冷道:“赵三公子不防先问问令妹,她是如何以下犯上的。”

赵洪素知妹妹跋扈,如今初遇美人,自不想惹恼了美人,遂皱眉询问妹妹:“你惹了乡君?”

赵柔菲气得想翻白眼。她这三哥向来看见美人便走不动路,眼下倒质问起自家妹妹来了,她心头一恼,狠狠掐了赵洪胳膊一把,嘴上应道:“她不高兴我们抢了她的座儿嘛!”

赵洪吃痛,立即又站回妹妹这边:“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明明可以上来一起消遣,是乡君自己不来。”

他还当多大个事儿,原来只是因为座位闹了龃龉。其实今早抢座,他是抱了逼归安乡君一见的心思。

毕竟早听说过,这位乡君肖似太后,是个美人儿。

她归安乡君自己不来,害他白等,眼下倒还怪上他们了。

赵洪心头不悦,干巴巴道:“都是一家人,什么犯上不犯上的。以后乡君嫁过来,可万不许摆这等架子。”

“谁跟你一家人了!”陆菀枝怒瞪过去。

赵洪被这一瞪,却霎时心花怒放。

美人儿怒目竟更添了颜色,叫他心里头痒痒的,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他忽又觉得,这归安乡君一点儿都不逊色于小香楼的花魁了。

“有脾气,我喜欢!”

他激动地哈哈大笑,不单再次忘了自己的立场,下腹更是隐隐生起一股冲动,令他忍不住往前两步,想要摸摸那双玉手。

晴思见他靠近,急忙拦在跟前:“光天化日的,离我们家乡君远一点!”

“小贱人!”赵洪一把将晴思推倒在地,轻浮地笑看着陆菀枝,“早晚都要跟我睡一张床的,别那么害羞嘛。”

他愈发靠近,便有一股脂粉与酒味混杂出的难闻气味漫进她的鼻腔,令她瞬间想吐。

“滚开!”

陆菀枝心头发慌。

赵洪却被骂爽,嬉笑起来:“当初小香楼的莹儿姑娘脾气也这么大,被本公子调|教了几回,现如今床上的花样不也多得很。”

什么污言秽语!陆菀枝只觉连耳朵都脏了,急忙躲开他摸过来的手。

然小隔间却是狭窄,她再怎么躲,也躲不过三步之遥,而折屏的出口,已经被赵家的奴仆看住了,她若想逃,似乎只能从这二楼跳下去。

赵洪再次抓空,却愈发觉得有趣,又忍不住舔了舔舌头:“别这么讨厌我嘛。要不本公子把莹儿姑娘送到乡君府上,让她好生传授乡君经验……她如今食髓知味,可是缠我得很呀。”

赵柔菲黑了脸:“哥!”

连她都听不下去了。

赵洪眼里都是美人,哪还记得妹妹挨打的事,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你到车上等我,我要在这儿和乡君好好聊聊。”

赵柔菲心头无奈,可看见陆菀枝受辱,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便又顺了气,当即便欲离去。

正待转身,忽听得外头传来异响,一串厚重的脚步声踏动了地板,伴着细微的脆响,像是甲片碰撞出来的声音,越靠越近。

掌柜的在外头谄媚又紧张地问:“军爷!敢问军爷来此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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